(前篇:2018.11.30 七星潭 Fish Bar 洄遊吧)
午后的洄遊吧教室顯得特別溫和,紋綺和昨天一樣帶著二位學員進行食魚教育,蹲在定置漁網模型旁,正在玩請君入網的橋段。打聲招呼後,我逕自往七星潭海邊走,天氣比昨天好,萬里無雲,太平洋的色彩飽和度大開,散發如藍寶石的翠藍與光芒。
還是那句話,湛藍色、銀白色、灰黑色,是七星潭的顏色。
東昌的漁工們在廠房旁整理網子,黃色「怪手」也在漁網區作業。
上篇沒介紹這台定置漁場必備的「怪手」,瞧它身形像推土機,卻練就一身推土機、堆高機、怪手、吊車的好武藝,那一隻大鏟子無所不能,姑且還是稱它「怪手」吧。東昌的怪手最近剛上漆,黃袍加身,在碧海藍天間特別鮮明,仔細近瞧能發現漁民巧思,他們在怪手的屁股和輪子上畫了可愛的紅色曼波魚,尤其車屁股上那一對,不輸過年春聯上迎春對望的鯉魚。
怪手屁股上的曼波魚 |
人體比例尺,看怪手的鏟子有多大 |
切回眼前漁工正在整網的畫面,怪手吊著橘色網子從廠區運出來。橘色網子是「垣網」,是定置漁網三種主要結構網的其中一種,另外兩種是「運動網」和「箱網」。三種網的網目大小不同,作用也不同。箱網最小,是最後收網捕魚的地方,網目小當然為了減少漏網之魚。運動網其次,是魚兒進入萬劫不復前最後的天堂,身體夠小的還有機會逃走。垣網網目最大,佈在定置網外圍,誘導魚群進入運動網,紋綺說魚兒碰上垣網後約有三成不會上當。
東昌的少東正好在旁督工,向我解釋海上作業船發現網子損壞,現在是在準備換網,但也不是說換就換,今天先整理,明天才出海換網。
我順便問今天會不會收魚?只見少東凝視著遠方,面帶猶疑,我眼裡的那片晴空萬里在他眼裡似乎別有深意,低聲說:「不確定,要等他們看海流...」兩句話道盡這行業的經驗老道,外行的我只聽懂靠天吃飯。
吊著垣網的怪手 |
怪手和漁工們在整網區工作 |
等吧,索性在海灘坐下來,享受七星潭賜予的這片寧靜。海水正在漲潮,浪一波波往灘上翻爬,逼得岸邊釣客節節退後。十多分鐘後,紋綺帶那二位學員向海邊走來,要來講定置漁業收魚的故事了,紋綺夠義氣,幫股份魚鄉廣告臺南的活動。一會兒,昨日未見的黃土人也出現了,大夥就在藍天碧海間閒聊須臾。
從右至左:黃紋綺、黃土人、我 |
不久,東昌的黃色怪手往海邊開來,只有駕駛一人,紋綺心裡有底了:「看來今天不收魚了。」果然,怪手停到膠筏旁,駕駛下車把膠筏的四條纜繩掛在大鏟子上,一個起手一個轉身就把整條膠筏吊走了,義無反顧的背影徒留失望的我們。
紋綺說:「定置漁業就是這樣,每天的狀況不一定。」昨天天氣陰、海浪偏大,我還能想像不收魚的原因,但今日陽光普照萬里無雲,為何也不能收呢?土人給了一個深奧的答案:「可能魚況不好。」
是不是該對這行業由衷的敬佩呢?
收工收膠筏,不收魚 |
突然,土人指向五、六公里遠的七星潭南岸說:「那裡的作業船停很近,可能有收喔,你們要不要去看看?」紋綺馬上補充:「要去要快,收魚很快,20分鐘就結束了!如果沒看到,明天清晨5:30-6:00還可以看,通常清晨跟下午各收一次。」
倉促道別後,用玩命關頭的方式飆往七星潭另一個漁場--朝金定置漁場。七星潭共有有三家漁場--嘉豐、東昌、及朝金,嘉豐和朝金各有兩組定置網,東昌只有一組。
七星潭朝金漁場
抵達朝金後,三步併作兩步往海邊跑,卻只見一片寧靜,除了比東昌多些稀稀落落的觀光客外,沒見著半個漁工。方才遠處瞧見的作業船依然停在離岸很近的位置,岸上也擺著一艘膠筏,兩者都不動聲色。已經離開洄遊吧的我們,沒有能力判斷眼前的畫面是已經收了、還沒收、還是不會收了。
回看岸上堆著幾塊很像巨型石籠的東西,嘿!子嵐昨天有教,這叫「石定」。如同固定船要下錨一樣,固定定置網會用石定,但石定比錨重多了,每塊石定有上公噸(一千公斤以上),每一組定置網大約兩個足球場那般大,共需要數十塊石定固定,視定置網結構不同而有差異。
總之,還沒見到海面上看得見的,倒先見到海底下看不見的。
固定定置漁網的石定 |
回到停車場,發現附近有間魚攤在賣魚,地上擺著十數個保麗龍箱,不同的魚分裝在不同的保麗龍箱裡,我認得鬼頭刀、土魠、魷魚、石首科(認得出科認不出種),也有養殖常見的午仔魚和金鯧(紅衫),這些魚貨有些是當地捕的,有些是其他地方來的。
零零散散的客人站在旁邊指指點點,下單後老闆立刻遣人現場處理,三去、切塊、去刺,手腳俐落。攤販人手相當忙碌,就沒去問魚是不是剛剛收的,只是靜靜觀察,客人多是一般散客,買個三、五隻,價格也是老闆說多少算多少,不是拍賣。
朝金漁場魚販 |
康式馬加鰆(左一、二箱)、刺鰆(左三箱)、鬼頭刀(右二箱)、石首科魚類(右一箱) -- 感謝洄遊吧紋綺指點 -- |
終究是沒看到收魚,但也不是毫無所獲,至少心底映了片七星潭的印象畫。想起紋綺說清晨也會收一次,還說除了七星潭以外崇德海灘也有漁場。我們決定早起去追漁,就算追不到也能追個日出。
披星 戴月 追日 看漁
翌日(12月2日)清晨五點,再次從花蓮市區開車北上,駛過七星潭,跨越立霧溪,五點半抵達位在清水斷崖南邊的崇德海灘。自從獨木舟活動盛行以來,加上紀錄片《夢想海洋》的加持,崇德沙灘早已不是人煙罕至的秘境,但天還沒亮就來的人當然少之又少。
崇德海灘有三家定置魚場業者,總共設六組網子,我們抵達的是佳豐定置漁場。
冬天日出晚,山野鄉境裡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循著滔滔海聲走進海邊,再仔細一聽,空氣中隱約含著嗡嗡的引擎聲響,那是來自外海的兩艘作業船,點著燈在海上徘徊,希望它們正在做我們期待的事。
尚未日出的崇德海景,月亮高掛天中,海面上是工作船的漁火 |
盼阿盼的盼到了六點,其中一艘作業船突然往北駛去,開到視野的另一端,接著長吐一口黑煙,燈就熄了,引擎聲也淡去歸於寧靜。我們內心暗叫:「不會吧!」
紋綺說收魚約5:30-6:00間,現在已過六點,一切依舊寂靜。隨著天色漸亮,從橘色變成青色,再轉成微微的淡藍色,還出現一道藍色霞光畫出天空一條切線,我在塔塔加的日出也見過這種奇妙的切線,誘導你雙眼往線的另端尋去,以為在極端之處會有一個鈍角或銳角標示天空的盡頭,你心底明知天空沒有盡頭,但還是禁不住讓視線往幻想的極端找去,渴望一個有結果的結果......等不到結果,等不到漁船,只能在晨曦天幕上寄託嚮往。
早上6:20,已經死心了。
奇妙的晨曦線條 |
突然間,一道引擎聲橫空傳來!
遠本停在南端的那艘作業船開始往岸邊駛來,開到眼睛正前方的海域,我掐眼鏡仔細瞧,恨不得把眼鏡掐成望遠鏡,似乎看見作業船開到一艘停在海上的膠筏旁,幾個漁工下到膠筏上。他們在幹麻呢?又突然,身後出現聲響,轉頭就見一台怪手用鏟子載著一群漁工、掛著一搜膠筏往岸邊駛來。
我們的心起死回生了!要去收魚了!膠筏要準備衝浪了!
佳豐的衝浪方式和東昌那邊描述的不太一樣,不是漁民推筏下海,而是由海外的膠筏來拉岸上的膠筏。方才在海上的那艘膠筏由兩個漁工駕駛著開向岸邊,船頭一位漁工將繩頭猛力一拋,岸上的漁工立刻衝進海裡,抓住拋出的繩頭繫到岸上那艘膠筏,海上膠筏使勁一拉,岸上膠筏順利滑入海裡、迎上浪頭,載著兩位漁工,開往海上作業船的方向。
海上膠筏準備往岸邊開來 |
海上膠筏的漁工把繩頭拋向岸邊的漁工 |
繩子一拉,衝出海囉~ |
作業船停在我掐著眼鏡也瞧不清楚的遠處,無法想像作業船的模樣以及載魚的過程。倒是岸上的怪手也沒閒著,用鏟子一把把鏟平海灘的礫石,因為等會兒還要把膠筏拖回岸上,得先鋪條跑道。怪手整地的樣子特別可愛,一下扭頭一下扭屁股,若非它長得有稜有角,真想譬喻成一隻土撥。
整理跑道的怪手 |
載魚作業大概10分鐘吧,膠筏往岸邊開回來了,這次不是拋繩頭,而是由筏上經驗豐富的漁工判斷時機,抓準海浪撲向岸灘的瞬間,猛催馬達往岸上衝,配合岸上漁工的接應,船頭一上岸馬上接過繩頭套到怪手的拖繩上,怪手猛力一拉,膠筏完美登陸,整個過程只在數秒之間,一氣呵成。
哇!膠筏上躺著一隻龐然大物,一尾比人還長的大旗魚,其他魚獲都用藍色塑膠籃裝著。
乘載魚獲的膠筏又衝又拖上岸了 |
漁工們熟練地把魚獲放到怪手的鏟子裡,接著所有人紛紛在怪手身上找到適合的位置或站或坐,就看怪手把鏟子舉起,又是一個起手一個優雅轉身,就把所有人跟魚都載走了,乾淨俐落,迅速確實。真沒想到,盼了三日的收魚,最後竟是怪手的舉手投足最讓我目不轉睛,看到入迷。
猛回神才想起自己是來看魚的,他們抓了甚麼魚呀?這才拔腿跟在怪手屁股後邊跑。此時正好6:35,海平面準備孵出蛋黃了,顧此不顧彼,日出的美就留給老姊獨享吧。
猛回神才想起自己是來看魚的,他們抓了甚麼魚呀?這才拔腿跟在怪手屁股後邊跑。此時正好6:35,海平面準備孵出蛋黃了,顧此不顧彼,日出的美就留給老姊獨享吧。
漁工們把漁獲般上怪手 |
怪手一口氣把所有人跟魚都載走了 |
兩腿趕不上四輪,跑到佳豐處理廠時,漁工早已把魚獲從鏟子中抬下,那隻旗魚真的好大一隻,放在約兩公尺長的木板上,稍加處理後再搬進冷凍庫,旗魚之大得九個人一起扛。
現場有位阿姨展現強大領導力,指揮漁工分類、秤重、登記、處理、冷凍,猜是漁場老闆娘吧。老闆娘喊著:「某某某那甚麼魚?喊出來!放那裡!」指令都相當簡潔明確,我在旁觀察,猜是因為都是外籍漁工,老闆娘也是在訓練他們工作所需的中文。
我悄悄挨近偷看漁獲,保麗龍箱裡填滿碎冰,魚體幾乎都被埋著,只露出一隻隻洄游魚類特徵之一的叉型尾巴,見尾不見首,除了根據體色可以辨識鬼頭刀外,大多還是洄游魚類典型的銀白色身體與灰黑色背脊,不管認得不認得,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現場有位阿姨展現強大領導力,指揮漁工分類、秤重、登記、處理、冷凍,猜是漁場老闆娘吧。老闆娘喊著:「某某某那甚麼魚?喊出來!放那裡!」指令都相當簡潔明確,我在旁觀察,猜是因為都是外籍漁工,老闆娘也是在訓練他們工作所需的中文。
我悄悄挨近偷看漁獲,保麗龍箱裡填滿碎冰,魚體幾乎都被埋著,只露出一隻隻洄游魚類特徵之一的叉型尾巴,見尾不見首,除了根據體色可以辨識鬼頭刀外,大多還是洄游魚類典型的銀白色身體與灰黑色背脊,不管認得不認得,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處理大旗魚 |
九個人搬旗魚進冷凍室 |
阿姨指揮著漁工整理其他漁獲 |
從月明星稀盼到旭日東昇,從前天的七星潭畔到今天的崇德海灘,終於在離開花蓮的這一天一了心願。那萬能的怪手、那衝浪的膠筏、那團結熟練的上下岸過程、那周而復始的辛勤與勞動、那望穿海水的老漁經驗,在花蓮海岸見識三百六十行的又一行,玩味人生百味的又一味。
臺灣這樣的海島,有親潮、有黑潮、有豐富漁獲、有百樣漁業,身為台灣人是否該把海視作自己的一部分呢?給予永續漁業多點尊重,給予海洋多點關懷,行有餘力的話再付諸更具體的行動,實踐就從足下開始吧!剎那間的日出也能溫暖整片太平洋,那彷彿永恆的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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