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uary 1, 2015

單車南橫西段(二)

警察局可以放行李嗎?

由於借居人家,早上得等7:00阿姨起床開門才能出發。昨晚盤算著如果南橫路況正如所聞那般糟糕,是否該空車上去比較好?因為公路車本就不適合怪路,更不該過度負重。不過行李要放在哪呢?分裝打包好後我打算去警察局尋個可能,網路上有關警察局究竟能否借放行李的問題眾說紛紜,有人說單車族可以借廁所、裝水、但就是沒聽過可以放行李的,也有人說警察局功用很多,甚麼都可以幫忙。

眼下我腦子只裝著某人說過:「警察是人民褓母,當然甚麼都要幫忙!」聽起來很牽強,但獨自出門在外甚麼都沒有就是臉皮厚,借放一份行李或許可以試試;答案揭曉,輪值的警察伯伯顯得相當為難,一來因為我去返時間未定,警員輪值沒有責任交接代人顧的東西,二來這不是貴重物品或證物,放警察局有失妥當性。警察伯伯帶我回昨晚暫住的阿姨家,問阿姨的老公是否可以借放家裡,阿伯說:「就放著吧,反正下午家的門都沒關,妳自己進去拿就好了。」

未行李折騰半天已經7:45了,在7-11買了半天糧食趕緊上路。太陽早就從山頭上冒出來了,刺眼的陽光穿透灰色的雲曦,像針一樣刺在灰色的荖濃溪上,好不滄桑,記得昨天小編跟我說前幾日他騎機車闖南橫並成功抵達池上,但沿途路況很差,有些連機車都吃不消,而眼前就是寶來二橋了,過了二橋後的山路充滿未知數,走一步算一步,一步步地探索!



塔羅留溪

南橫的坡比昨天的坡陡多了,騎一會兒就出了六龜區,進入桃源區,第一個聚落是高中部落,街上沒甚麼人影;我注意到一種叫白鶺鴒的鳥,頭頂白帽身著白袍,偶爾會在眼前的路面飛過,牠飛行的時候貼著地面上上下下擺動,媽說這叫「大波浪」飛行,麻雀和鶺鴒科都這樣飛。多看幾點白鶺鴒吧,因為這是我在南橫看到最後一種狗以外的動物了。

南橫生態破敗最可憐的例子就是塔羅留溪了,高中部落後經過一條橋,橋邊立著醒目的雕像寫著「塔羅留溪,魚的故鄉」,一隻魚作勢仰天長嘯,但怎麼看都與周遭破敗的景色毫不搭嘎;橋下正是塔羅留溪,曾經是在地居民復育魚類極成功的案例之一,當年的塔羅留溪育有苦花魚,苦花魚是頂級的溪水未汙染的指標魚種,可見此溪過去是如何清澈乾淨。

唉,愈是話當年愈顯今日的不堪,眼前的塔羅留溪早就不復以往,溪道填滿了土石,兩岸山壁裸露著,人工挖出了來的施工便道一條條地再把山壁橫切豎劃,似在傷口上灑鹽,好不心疼。





顛簸工地

路面開始顛簸,轟隆隆的怪手聲漸行漸進,我來到了施工路段,到處都在建橋修路,路面坑坑疤疤有一段沒一段,偶爾需要下來牽車,偶爾需要等怪手暫停動作讓我過去,工地路口都會站個工人指揮來往行車,他們說山上人手不足一站就是一整天。工地的挑戰不只有路面顛簸,某段路還挖了條替代道路直接下切至河床再爬升回原來公路,落差至少50公尺,坡度之陡讓我不得不都用牽的,真是在「且戰且走」邊打仗邊逃跑。某段陡升坡邊立了個牌子寫「340m險升坡12%」,但印象中網路上某篇去年的遊記拍的是「險升坡10%」,隔一年又多了2%,大自然的變幻莫測也讓替代道路朝立暮改了。







桃源

斷斷續續的工地有約3公里之長,熬過後就進入桃源的主要街區,入口一面磁磚拼貼牆說明了部落主要有兩種原住民--鄒族和布農族。我原以為鄒族只分佈在阿里山脈,原來荖濃流域也有南鄒蹤跡,有鄒族的部落就會有聚會所,那是鄒族豐年祭的舉行地。

布農族散佈在南部山區,因為性格好獵必須開發獵場而散布在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玉山國家公園製作的影片中說布農族是原住民裡最高大強壯的一族,但民間軼聞倒有多種說法與笑話,某個陶子主持的節目裡曾邀請14族的原住民,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布農族是「力氣最大、小腿最粗」的民族,原住民運動會裡沒有人拔河贏得了布農族,還開玩笑說:「布農族的女人可以一隻手抱小孩一隻手跟你拔河喔。」相聲瓦舍(1999)的作品誰呼嚨我也有一個段子,宋少卿解釋為什麼阿美族擅長抓魚而布農族擅長護魚,他說:「因為布農族的腿粗又短,走到河邊就不敢動了,不敢抓魚,只好開始紀錄魚的品種....」

以上說法真假不定,但顯然都喜歡拿布農族的強壯開玩笑;不過布農族確實有項享譽國際的文化資產,就是他們的「八部合音」,八到十二人圍成一圈以單音合聲的方式唱歌,據說是唱到領頭覺得是完美結合了才停止。




魔王關-- 97替代便道

前日出發前上網翻查他人騎南橫的經驗,找到一篇2014年8月的遊記,文中提到有段約8公里的「溪底便道」,就是在淤積的河床平面上清出一條路替代損毀的公路,文中也提到他們即使騎著登山車也花了40分鐘才渡過這段,照片更讓我憂慮不堪。

我騎的是公路車,第一,公路車避震極差,除了平整的柏油路面外,其他路種對公路車的震盪都很大;第二,公路車輪胎細,受力面積大易因重力撞擊而爆胎;第三,公路車胎紋淺,碎石易穿刺外胎導致內胎爆破;第四,公路車前後齒輪配比是用於競速,爬坡會就比登山車吃力。總之,種種原因讓我還沒出家門就憂心忡忡,我把所有的補胎片放進行李,又跟朋友說:「要是騎不到一半就爆胎,我就回頭;要是騎過一半才破胎,我就騎完!」但朋友只回了一句:「要是我會拼一下!」是阿,連被丟到垃圾桶的猴子都找得回來了,走到這一步怎樣都要拼一下!

離開桃源街區不久就遇上了這條替代便道了,長約6公里,這過程真的是辛苦漫長阿,唯一好處是因為路走溪床所以沒有太大起伏,但滿地石頭讓車速只能維持在7km/hr,與爬陡坡無差。一路上,有些車輛經過時會搖下車窗大喊加油,也有一個越野機車騎士用安全帽頂上的攝影機拍我,但我無暇關心周遭,兩眼緊盯路面小心閃避尖銳的石頭,不敢大意,但砂石路面到底能避免甚麼呢?躲得了一顆也躲不了第二顆,根本是「盲目」地隨機應變。花了50分鍾終於騎出了便道,前輪外胎上多了許多裂口,但沒有傷及內胎已是大幸,我跟自己開玩笑說這是在做砂石路面的田野調查,練到都能替砂石路面分類了。





南橫的吊橋

熬過一關又一關,過了砂石關就來到爬坡關了,距離終點還有6公里的爬坡,路況良好許多,車也少了,大概在砂石關就知難而退了吧!這裡是復興部落,遠遠看見一條紅色的「瓦阿係吊橋」,它背後有段小故事,當年八八風災摧毀了原來的吊橋,但橋聯繫的是復興部落與對岸清水台地的耕地,也是部落居民的生計所在,因此遠在中部的彰化縣政府發動募款為南部重建,其中大部分的款項就用在瓦阿係吊橋新建,2013年3月底吊橋通車了。

吊橋是堅固的鋼骨結構,可同時行駛四輛車,我上了吊橋環顧四週,到處仍是淒涼的土石山野,怪手與砂石車一輛輛進出河床,一把把挖走泥砂,這是要挖到何時呢?記得在屏東縣政府開會時,有個學者憂心地提醒官員:「不能只關心下游看得見的淤砂有多少,要問山裡還有多少土石還沒有下來阿?」說完後現場沉默許久。







復興部落過後是梅蘭部落,遙遠又見一條吊橋,名叫「拉法阿勒」,我在梅蘭明隧道前拍了一張照片,回家後上網找到有人在2009年5月騎南橫的照片,可以看見八八風災以前的吊橋,風災損原吊橋後又重新修建,兩張照片比較之下我倍感驚訝。

2012年夏天我去屏東找白金安老師,他跟我說:「原住民帶我到山裡面,那裡更恐怖,沖下來堆積的土石有十層樓高,完全無法想像!」當時聽白老師講時我的確難以想像,只是深記這句話,這次一比較兩張照片,不禁驚訝這何止十層樓阿?五年後才感到驚訝好像太遲了,記得媽媽當年看風災新聞時感嘆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現在我只是深深懷疑是天不仁還是我們的麻木不仁呢?



在梅蘭部落邊遇見一片正在開花的花園,終於讓我從山河破敗的情緒醒過來,是阿,梅子是這帶的主要產物,應該是來欣賞遍地梅花的吧!咦?不對,昨晚南橫雅集的老闆說梅花花期早過了,都結果收成了,眼前這片應該是李花吧;我一直都分不清梅花和李花,只知兩者開花時都好似雪片覆滿山丘,又似冷霜凝結在晨曦的枝葉上。



樟山部落前又見一條吊橋,名叫「達西霸勒」,是布農語中「對面的部落」的意思,吊橋聯通的是對岸的阿其巴部落,讓居民得以運送農作物進出販賣。達西霸勒吊橋下的淤積河面隱約可見被淹埋的橋頭,正是被沖毀的原吊橋。

這一路上已看見不少吊橋,每個都用原住民語命名,難以記起,據查桃源區有七座吊橋,除了串聯部落與耕地外也成了觀光的景點。吊橋是莫拉克風災後南橫的交通重建計畫的要項,原住民出入必須要有公路系統支持,但多以步行或小型車為主,因此採用負重小、距長、經費少、施工快速的吊橋結構,重要的是吊橋沒有橋墩,受河水沖擊受損的風險較小,對生態的迫害也較少。


又見櫻

樟山部落已不在茂林國家風景區範圍內,我一步步接近玉山國家公園了,路邊陸續出現一桃紅色的山櫻花,表示海拔已近千了。冬天是難以抗拒上山尋櫻的季節,我的日記裡常有櫻花的蹤跡。

2010年在台大校園的櫻花旁寫過:「不需任何刻意,櫻花令我沉默。園藝系館旁的兩棵櫻花正燦爛著,今天又忘了掛上相機,再一次的懊悔路過;愈來愈明白的憂患,附帶了愈來愈複雜的掛念。又要待一年的熟悉校園,又要看一次櫻花的紅艷,追憶起曾經映在眼底的紅,紅的一樣、紅的不一樣,想著過千海拔的太陽也沒能融化刺骨的寒霜,想著桃李鬥艷的梯田裡黝黑的孩子嬉戲奔跑,想著石板的屋子石板的路、木頭的房子木頭的路、磚頭的房子磚頭的路、水泥的房子水泥的路,而今年因為我的忙碌,沒有了櫻花的約定。」

2011年在阿里山也寫過:「我上阿里山的層嶺,峰迴路轉,披件阿里山的濃霧,緩緩沉降,行車之閒,行公之餘,試著找一株山腰間屹立的山櫻花,有她獨有的氣質,有她散發的冷豔。然而不得,卻在民宿前院中發現小巧玲瓏的庭園植物,以及枝椏上慢慢綻放的梅花,一朵兩朵三朵小小的。剪一枝梅,折一朵李,俯瞰整片山丘的檳榔茶園,在思辯土地合理利用的同時,我也驚覺填塞的生活已經腐蝕了陰晴隔閡了圓缺,我讓太多藉口交織了自己的四季,卻又以四季之名附上私欲的幻影,春雲、夏日、秋星、冬月,哪一個在現實中被我好好仰望?」

2007年冬我們上霧台魯凱部落看櫻花,2008年冬我們上司馬庫斯泰雅部落看櫻花,2009年冬我們上阿里山北鄒部落看櫻花,但2009年夏莫拉克颱風來了,等下次再上山看櫻花已是2012年冬去南投鳳凰谷賞河津櫻,河津櫻雖粉嫩集群壯觀,卻沒有千米海拔上的山櫻花那般孤傲的美。我就特別喜歡山上那偶爾出現的山櫻花,一枝獨秀。


梅山口到了

上午11:48海拔1014公尺的梅山口指標出現在眼前了,我進入了玉山國家公園範圍,這裡設有梅山遊客中心,也設有梅山青年活動中心,這裡更是南橫西段的最高點,我已經達陣成功了,但攻頂的喜悅已難消弭沿途的感觸。

走進空蕩蕩的遊客中心,請員工隨便放部影片給我,是部介紹玉山國家公園的影片,以日據時代著名的生物與地理學者鹿野忠雄為影片主軸,鹿野忠雄因著迷於臺灣山林而自願考進臺灣的高等學校(台師大),卻不安於學校,在1925至1941年間熱衷攀爬臺灣的崇山峻嶺,發表眾多的論文著作中大多與臺灣有關,該片引用鹿野忠雄《山、雲與番人》一書中的文句,寫著鹿野登臨臺灣高山的真摯感受,記得有段約莫這麼說:「每次爬山時都讓我疲憊難耐,後悔來到這裡,但每年我又難以抗拒山林的誘惑,再度登上這裡。」

每次單車爬山總會有讓我痛不欲生的片刻,但那痛苦裡沒有後悔的滋味,只有死命硬撐的脾氣,或許吧,有些來自大自然或來自運動的魅力是難以描述的,更難以駕馭,不少人會讚佩我外表的勇敢,但深知我自己是懦弱地被那魅力所誘惑,又卑微地被那誘惑所驅使。

玉山國家公園再美,也不過是這趟旅程的冰山一角,影片中數盡了多少美麗瑰寶卻難抵一路親眼所見的畫面,這大概就是「平行世界」的感受吧,那兒說著玉山的美,這兒卻演著南橫的悲傷與哀愁。我獨自徘徊在遊客中心,大週末卻沒見甚麼人,觀光總是雙面刃,少點人來可以給生態多點生機,但人少了山上的部落怎麼活呢?






下山

12:50左右上車返程,經過一條條吊橋後又來到魔王關溪底便道,攻頂成功後我已心無懸念了,稍微輕率地騎過這6公里的路,比來時快了20分鐘。過桃源後又熬過險升險降的施工路段,在工地出口遇上迎面而來的賓士車,他停在施工入口顯得踟躕,駕駛搖下車窗問我:「前面可以進去嗎?我去梅山」,我說可以但路況不好,此時又見後面跟上一輛BMW,那位駕駛直接下車對著賓士駕駛大聲問:「這甚麼路阿?我們還要進去嗎?」我馬上回應BMW駕駛說:「過得去,路況只有一小段不好,過了就一路到梅山口,沒問題,我從上面下來的!」

學規劃的常在紙上談兵落落長,還不如上山看看,我看見兩種「生」,一個叫「生命」一個叫「生計」,災來的時候要顧生命,無災的時候就要顧生計,這不像原住民堅持回去祖靈地那樣簡單,也不像李鴻源一句「就是有人住在不該住的地方」那樣簡單,前者談生活,後者談政治,政治應該談的不是對錯,而是風險與責任,但風險責任指考慮生命嗎?居民的生計又怎麼辦呢?古言道治理天下是要「經世濟民」,「經世」是平時維持生計,「濟民」是貧困時救濟百姓,兩者兼顧不得偏之。

臺灣地狹人稠又窮山峻嶺,真的是「同島一命」,我們批評過山中居民開發山坡地導致土地脆弱,聽起來順理成章的事卻是因為我們安逸地生活在大都市裡才能如此指指點點,或許我們才是山川最殘酷的殺手。例如宜蘭山區的原住民把山坡地闢成田,種植高冷蔬菜,嚴重破壞自然環境,當有人指責他們的不是時,他們回答:「你們台北人不要那麼愛吃高冷蔬菜,我就不會這麼需要種!」或許您應該親自上山嚐嚐高冷蔬菜,還比窩在城市裡以高冷蔬菜為貴又無感於山上一切來得好。

此趟雖然心感淒涼,但此刻的我並不想對眼前這些有錢的陌生人描述那種淒涼,如果公路車都騎過去了,也希望有錢有餘裕的人們親自上去支持在地生計。當然,是雨季以外。



南橫愛玉

下午3:00左右回到寶來街區,至阿姨家取回行李,臨走前突然想到昨晚小編跟我說:「來寶來有兩家店一定要去,一個是南橫雅集,一個是咖啡愛玉」,愛玉也是南橫一帶的主要產物,寶來、桃源、復興都以愛玉為名。咖啡愛玉賣的是愛玉,以咖啡為名大概是指像咖啡一樣會上癮的意思吧,老闆向我推薦最多人愛的綜合愛玉,這碗50元的愛玉真大方,碗跟臉一般大,裡頭有小米與紅豆,愛玉Q彈有勁,一吃就明瞭平常路邊賣的愛玉肯定是假的。在我大快朵頤的時候不少團客湧入這家店,座無虛席,果然名不虛傳。



歸去台27

要離開寶來了,行到此時已覺圓滿了,但還有60公里的路要騎。回程騎台27,在荖濃街區的7-11左轉,經過新發聚落,小編告訴我這聚落的主要產業是茶,六龜是高雄的主要茶區之一,不少居民是從嘉義茶區移居過來的。我問茶不是會破壞水土嗎?他說除了常聞的茶種外,還產有「野山茶」,野山茶與一般茶樹不同,樹比人高,摘採時須攀爬樓梯,且根深可以保護土壤。




在荖濃溪的河床裡見到一顆醒目的巨石,六龜得名的典故據說是因為荖濃溪上至下游共有六塊巨石形似烏龜,因此取名「六龜」,但今日只剩一隻烏龜了,我想就是眼前這隻吧!台27沿途也可看到幾幅壁畫畫著六龜的形貌,頗富趣味。



六龜大橋前有路標寫著「台27路況不好,請改道台27甲替代道路」,於是我過橋走荖濃溪的另岸,不久一排奇形怪狀的群山佇立眼前,樣貌極似桂林的山形,這是「十八羅漢山」,來此之前早有耳聞,我很好奇它的質地為何,難道與桂林一樣是石灰岩嗎?如今我就近身於山腳之下,看它拔地而起的姿態不輸桂林的氣勢,凹凸不勻也不輸桂林的稜角,但土壤紋理明顯異於石灰岩,它是礫岩地質,與石灰岩一樣透水性良好,水可向下侵蝕,經長年累月的塑造後便與桂林如出一轍,不過它風化的土質較鬆散,色偏紅,被稱為「火炎山」。臺灣有三處知名火炎山--南投九九峰、三義火炎山、六龜火炎山,眼前就是六龜火炎山。



過新威大橋後就離開茂林國家風景區了,也離開高雄六龜區,進入屏東高樹鄉。我在橋上遇見黃澄澄的夕陽,夕陽即將沒入西邊漸漸平緩的山勢中,而東邊才剛離開的荖濃溪群山早已被濃霧淹沒,看不清任何輪廓;溪床依舊礫石遍遍,溪水依舊殘喘淺淺,夕陽餘暉在水面上勉強挑起微微波光,不一會兒又黯然褪色,這就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畫面吧,當最溫柔的水也被虐至如此意興闌珊,最無知的人類要何地自容阿。




曲終

天徹底黑了,夜幕中飆了27公里的路去屏東車站,趕在晚間8:00前至行李房寄車,隨後搭上8:20分的區間車,旅途的疲憊讓我一上車就睡死了,一個半小時後被載回台南。

上次單獨的單車旅行是2010年生日,事隔多年真的沒那麼義無反顧了。一人的單車旅行有時候很無聊,但卻能更專注於觀察沿途經過的一切事物,這聚落叫甚麼名字?這聚落產業是甚麼?甚麼民族?田裡種的是甚麼?那山是甚麼質地?長了甚麼植物?然而在南橫上很多問題都沒有答案,七八百公尺海拔上的河床泥沙怎麼比路面還高呢?沿途施工蓋橋飛沙走石隆隆巨響,除了野狗看不見半隻動物,哪兒還有鳥語花香呢?五年過去了,還是斷垣殘壁滿目瘡痍,我該怎麼說自己騎車去過那裡呢?

短暫的兩天目睹很多大地的糾葛,也面對內心很多糾葛,我很容易讓情感麻痺於世俗瑣事,放諸山林後又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我感到激動,也感到彭派,但如果大自然向我展現的卻是痛楚,我該怎麼繼續面對呢?

好希望自己可以寫出那些糾葛的感受,像以前那樣,但怎麼現在連寫都這麼辛苦呢?好像覺得寫感性的東西已經沒甚麼意思了,與其說造做,不如說文如其人,當情感收斂後,文字也上了枷鎖,從此文字看似有深度其實寫不到要處,情感看似有血肉但戳不到痛處,沒有太難過也沒有多自由。但文字的自由又怎樣呢?練多了可以寫出想要的自己,練少了寫出的卻是真正的自己,哪一種是自由?能讓我感受真實痛苦的是自由還是免於痛苦的是自由呢?

「她說:『我現在帶你去一家我跟他回憶最多的咖啡館』」
「哇塞!好狠阿,『以毒攻毒』阿!」
「拜託,這句成語不用在這邊,這裡應該是『人必先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是來自李國修與李立群兩位前輩的相聲段子,不知為何,從此「人必先置之死地而後生」就常掛在我嘴邊說著;相聲末段不斷重複著:「走過去唄,走過去唄」,步伐好比時間,時間如水,路堵住了就企圖改道,幾年後又流回原道,但水還是水阿,它會沖淡此時與彼時,會沖淡憤怒與傷痛,也會沖淡一時不察的愛與恨,離開遲早得回來面對,因為人必先置之死地才能後生。

我騎過荖濃溪,以為土石堵塞了它每處毛孔,但或許它內心是平靜的,我們膚淺的心受了點受傷就怨天尤人,脆弱的感情受點挫就自怨自艾,但其實不管從手心被帶走的是風沙或是流沙,是哭砂或是殘渣,流入陌路後條條都該是細水長流。我要的不多,不過是一手掬起那水能見它的清澈、感到泥的重量、摸到沙的細緻,是阿,水也如人哪有青春永駐呢?誰能擁有明鏡般純潔的水呢?攪和一點泥與沙反而真實,我要的不是純淨,而是真實,佛家講的恐怕是對的,愉快只是相對的,痛苦才是真實。

南橫西段之旅兩日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