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uary 1, 2015

單車南橫西段(一)

總覺得「南橫公路」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地方,老家相簿裡寫著小時候媽媽帶全家去一趟「南橫之旅」,但我太小了一切都很不真實,去年騎過中橫後開始對南橫有新的想像,四橫裡最高是中橫武嶺3725M,次之是南橫啞口大關山隧道2722M。

官方的南橫公路起自台南玉井終至台東池上,從台20線第58K至209K,全長151公里,從西上89K爬2470M,從東上56K爬2382M。自從對騎南橫公路念茲在茲候,它對我來說根本是條「家門前的馬路」,因為Google Earth把台20線顯示為「南橫公路」,台20線起點於台南民生綠園,經北區開元路往新化而去,正好從我家門前橫過,每天打開Google Earth都像被提醒那並不遙遠,也常開玩笑說:「每個禮拜我都到南橫公路上等垃圾車。」

談及南橫,不得不談2009年震驚國際的莫拉克風災,五年前夏天的連日豪雨把臺灣南部山區攪得柔腸寸斷,南橫從此徹底「斷了」,再無通行之打算。再次重申南橫是斷的,西邊只能通到梅山口(109.8K),東邊只能通到向陽(154.5K),中間45公里完全封閉,這幾年擅闖者不在少數,有人是故意硬闖,有人是誤以為南橫是通的,也有人是導航系統把它導上去了,於是前年Google Earth把斷掉的路刪除。

我的旅行費也不多,盤算後決定投資買雙人帳,只要用超過三次住宿錢都賺到了,如此一來行囊變得多了,帳篷、睡袋、遇寒羽絨衣各個佔體積,加上帶著單眼相機,兩天一夜的單車旅行搞得像環島般,我想去2天與去20天的行李差不多吧。

新化

早上6:00出發,天還未亮,路上用過早餐7:00抵達新化。因為常上二寮看日出,所以從家到新化老街這段路極為熟悉,二寮日出是我來台南四年仍百看不厭的景色。早上7:00正是老街早市熱鬧的時候,滿街玲玲啷啷的送貨聲,我到新化武德殿轉了一圈,武德殿是日據時代的「武館」,以推廣武道,近年很多地方政府修復武德殿以供觀光,例如台中武德殿、高雄武德殿、台南武德殿都屬於州廳級武德殿,建築氣派,猶以台南武德殿最雄偉,而新化武德殿只是郡市級的武德殿,建築小而美。




過老街後沿台20走,會經過「可愛的」警察局,建築戴著一頂警察帽,原新化警察局於921地震中受損安全堪虞,於是新建警廳順便重新打造親民形象,也變成新化的大景點,我說他是後現代中的後現代建築!

才行到這邊就出現小插曲,多年陪我上山下海的猴子在新化警局附近掉了,被一家檳榔攤老闆在路邊撿到,丟進他家的垃圾桶;我騎到左鎮時才發現猴子不見了,前晚才跟小優說好猴子有半個她的商標,怎麼可以就這樣掉了?立馬調頭騎回新化警察局再沿途地毯式搜髓,說也萬幸,當初為了方便快拆猴子給它帶上金色的快拆扣,剛好就是那金色快拆扣從籃狀垃圾桶的空隙露出來被我一眼瞧見,立刻跳車去翻垃圾桶,還引來檳榔攤老闆出來的關心。當時,腦中閃過李慕白的台詞:「失而復得,才知道對他還是有依戀。」



左鎮玉井

進入左鎮後,週遭景色也換成「惡地地形」,台南左鎮、玉井、南化與高雄的田寮、燕巢等地區皆是泥岩地形,臺灣南部丘陵大多為此泥岩、砂岩、頁岩混合的白堊土地形,土質鹽分高以致寸草不生,只適合竹子生長,到處可見山丘裸露又頂上長滿竹子,挺像頭毛不整的小屁孩。

進入玉井後身邊又多了種植物,就是玉井的主要產物—芒果,玉井號稱「芒果的故鄉」,滿山遍野的芒果樹,產季時來玉井從空氣中就能聞到濃濃的甜膩味道,可惜最近兩次來玉井都不對時機,上回來是四月,店家端出來的是冷凍芒果,果心還是冷硬的,吃起來特別刺牙;這次我只想匆匆路過,在一家7-11短暫停留後立刻上路。



南化水庫

過玉井有一段台3線與台20線共線的路段,共線終點就是「南橫起點」了,寫著「水果之鄉--南化北寮」,做了個籃子雕像裝著滿滿的水,看得叫人口水直流。曾文水庫、烏山頭水庫、南化水庫合稱「曾南烏水庫」,同屬於曾文溪流域的水庫,分佈在阿里山山脈附近,供給大台南與大高雄地區,南化水庫另外有自高雄旗山溪越域引水。南化水庫是三水庫中最小的,也是最沒有被觀光化的,寧靜地躺在山岳裡。





甲仙

熬過了6公里的爬坡後開始下滑,此去就出了台南進入高雄市甲仙區了。甲仙大橋橫過楠梓仙溪,拱狀的氣勢卻搭配粉紫色彩,顯得彆扭,或許它是想提醒我已經到了「芋頭的故鄉」吧!甲仙原本住有南鄒族,被後來遷入的平埔族及漢人同化或驅趕,「甲仙」名字正來自平埔族的發音。1915年發生在玉井地區的「噍吧哖事件」戰火也曾延燒至此,部分抗日人士被日軍搜捕後逃至甲仙埔,又策劃攻擊此地的日本警察局,另稱「甲仙埔事件」。

甲仙也因為八八風災的小林村事件名聞遐邇,小林村位在甲仙區楠梓仙溪上游,靠近那瑪夏區,莫拉克風災時因聚落後方獻肚山含水飽和而發生走山,半壁山勢瞬間崩潰而下,覆蓋了小林村100多戶人家,四百多人被淹埋,駭人聽聞。五年過去了,小林村事件早已從政治口水中消失,沒人有膽子與能力再次扛起,「莫拉克風災」成了唯一代名詞,但坊間的輿論仍多少描述著殘酷的五年前。

去年上阿里山,一位村長說風災時大家都比較關心高雄災情,其實阿里山災情也非常嚴重,只是阿里山人經驗豐富居安思危,他說:「我們從小只要颱風來整晚是不睡的,一聽到聲音不對就要逃了!那時候我聽到山上的風雨聲不對,我是村長阿,立刻出門到處通知大家快跑,有的人家住很遠,路早就斷了,我只能溯溪上去通知,到的時候他們早就逃了!有一個兩腳行動不便的老先生也早逃了,可還是來不及,路跟橋都被沖斷了,他腳不方便,只能用手死命抱著橋墩撐到天亮!」

接著他談到小林村,說:「阿里山人早就知道了,感覺不對就要逃了,所以我們阿里山死傷人數不多;那小林村我覺得是太沒警覺了,前一天堰塞湖潰堤淹水時他們就該撤了,卻不撤,隔天就走山了,誰知道會走山阿?真的沒辦法怪人。」村長邊講我心裡邊打寒顫,歷史蓋棺論定是公正,但災難秋後算帳真的只有殘忍吶,人死不能復生,討論對錯已無意義,而是剩下的該怎麼活下去,村長說的對,居安思危啊!

此時已將近下午1:00,我隨意挑了一家芋冰城休息,點了芋冰和芋頭西米露消熱氣,我非常喜歡芋頭,特別喜歡冷凍芋和芋園,偏偏這幾家店都沒有。我在店裡休息了將近一小時,下午2:00上路。



從甲仙至目的地寶來還有約20公里的山路,此段沒有台南至甲仙的車流量,路道較窄小部分只剩一線道,沿途除了陡坡的殘酷外,其餘顯得格外清新寧靜,眼前坡一段段地爬升,偶爾看見綿延的山坡穿梭在惡地竹林裡,偶爾回頭欣賞走過的來時路,騎車就是能品味這種反思般的滋味,每一滴汗水都分外值得。

爬了約9公里的上坡後「六龜區」的牌子映在眼前,接下來就是暢快的下坡了,也進入荖濃溪的集水區了。沿著滑行的是荖濃溪支流直瀨溪,其狀蜿蜒,如泥鰍從泥砂裡鑽出一條路,好不糾葛。




過了荖濃街區就看見荖濃溪了,早已忘了「荖濃溪泛舟」是多久以前的故事了,曾經若要說臺灣泛舟,東岸是花蓮秀姑巒溪,西岸就是荖濃溪了,但八八風災後這詞徹底從生活知識中消失;如今置身在荖濃溪畔,曾經的泛舟勝地還是一片狼藉,淤積的土石填平了整條河谷,少許的溪水僅勉強在土石上走出一條水道,若不是還有這點水,說她是片礫漠也不為過。據說,今年年初政府公告五月要讓荖濃溪泛舟「復航」。

自進入六龜區後,我的「旅行」心情逐漸淡去,因為眼見耳聞的無不訴說著這塊土地好痛、多痛、還有多痛。過了寶來一橋後就進入了寶來溫泉區,入口正是茂林國家風景區寶來遊客中心,路牌下掛著幾串紅燈籠,一副張燈結綵祈求地方生意興隆的模樣。傳聞中「寶來溫泉」在八八風災後毀了,但近年正努力地恢復生機,溫泉會館一家家地復甦。





寶來閒話

行到寶來今日的路程已完成了,卻在結尾遇上豐富的插曲。我到寶來國小詢問是否可紮營,國小保全是個年輕人,說學校主任不同意,讓我去國中瞧瞧但也不得其所,索性我們就聊了起來,沒想到一聊就聊上了,聊到他下班說掰後還不夠,晚飯後他又到7-11找我繼續聊各種話題。

他是土生土長的寶來人,在台南念高中,畢業後出去工作幾年決定返鄉替爸爸種芭樂,他跟我分享種芭樂的點滴,芭樂全年可種,每個禮拜都能採收,一顆芭樂樹一次可收成30-40粒,聽起來蠻好賺的;芭樂一根枝會結很多顆芭樂,當果實長到雞蛋般大時就必須挑選,一根枝只留一顆芭樂;芭樂的軟與硬跟品種無關,是與留在樹上多久採下有關。為因應時代趨勢,他鑽研有機的芭樂種植法,告訴我有機肥跟化學肥的主要差異,以及如何施灑有機肥與種植肥料作物兼施;同時他也透過搭建網路平台拓展市場,目前銷路北至台中,正在與「宮原眼科」洽談研發芭樂冰淇淋的合作可能,這消息也太棒了!我說要是談成了一定要跟我說。

寶來還有另項農業偉蹟,就是種出全世界第一顆「金煌芒果」,以前我誤以為金煌芒果因果色金黃而稱「金黃芒果」,原來不是,而是寶來人黃金煌先生研發出這個新品種,並以他的名字起名,寶來成了金煌芒果的重要產地。聊到此時,一個男孩騎小腳踏車經過我們,說:「我們家以前也種一棵金煌芒果,但是死掉了,爸爸說好難種!」芒果一年僅收成一次,產值高但風險相對大,種芒果如同賭博般。

此外,這位保全也擔任「六龜觀光發展協會」的facebook小編(之後都叫他小編),為此他還特地到六龜各地田野採訪,挖取六龜的人文歷史寶藏,念規劃搞田野的我立刻職業病上身問東問西,他直說:「妳怎麼這麼好學?」

我問他八八風災時寶來的來龍去脈,他說當時因荖濃溪上游的堰塞湖潰堤,河水先毀了上游一條橋,橋墩順流而下後卡在寶來一橋導致河道受阻,大量河水改道淹上寶來所在的丘陵,那時大約傍晚八點,他跟朋友正在家裡打牌,外面忽然有人大喊:「水淹上來了!」出門一看街上已開始積水,大夥趕緊開車往高處逃。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河水只是無路可走才走上寶來高地,半個小時後又流回河床地,徒留給寶來滿街泥沙,淤積高度及腰,所有建築無一性免,居民花了三個月才把淤泥清乾淨。

他帶我到「南橫雅集」參觀梅子產品,六龜有很多是上兩代從嘉義搬過來的漢人,當時他們很羨慕南投梅子種得好,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地方種梅子,於是來到六龜,如今梅產量是臺灣第二,僅次於南投。「南橫雅集」老闆正是六龜觀光發展協會理事長,靠他的人脈幫我打聽適合在哪紮營,最後建議我到遊客中心後方的停車場,那邊燈亮又在警察局旁,比較安全,但最好在早上七點遊客中心上班前收拾完畢。


晚安寶來

入夜已8:00,我覺得疲憊了,告別理事長和小編後獨自來到遊客中心停車場,找了塊車輛包圍的地方準備落腳紮營,突然一個阿姨的聲音:「妳要在這裡露營喔?」有三位正在散步的阿姨走過來,其中一位阿姨就說:「是女生阿!天黑我沒看清楚!」剛剛開口的阿姨就說:「是女生阿!男生的話我才隨便他咧!」然後轉過頭跟我說:「阿姨跟妳說,一個女生不要在外面露營,阿姨看了很心疼,妳去阿姨家住,阿姨反正也是一個人住,妳還可以舒舒服服洗個澡,不必在外面。」我開始支吾了,畢竟背了3公斤的帳蓬和睡袋騎了99公里來到這裡,若不露營豈不白背了?但阿姨連拉帶催的堅持,只能盛情難卻了。

到阿姨家才知道她正是小編的媽,我們今天已經三度碰面了,是說寶來太小還是我們太有緣了!晚間9:30我在房裡無所事事,窩進了睡袋開始暝想著,想著明天的路程,想著這兩天得到的消息,想著關於南橫路況非常不好的事。但是,早在今天猴子失而復得後,我就鐵了心無論如何要騎上梅山口,年初在池上放棄南橫東段已是遺憾,如今兵臨城下豈有二度遺憾的道裡呢?我要帶猴子上去,晚安!

下篇:單車南橫西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