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21, 2013

西班牙(二):巴塞隆納舊城

昨天日行程多分佈在加泰隆尼亞廣場以北,今日要向南往舊城區去。巴塞隆納是個海港城市,東南端倚著地中海,正如世界諸多大城一樣,其中心由港口往內陸發展,用Google地圖便可清楚窺探城市蔓延的痕跡,東南邊靠港的舊城區道路窄小扭曲,街廓各自成形,約有一平方公里的範圍,而出了這範圍外的每個街廓成方格子狀,建築整齊有致,此城市規劃約出現在19世紀,也是各大建築師出頭的年代,才造就不協調區如此經典的建築藝術沙龍。

米羅美術館

見識過了三大建築師,是否也要來見識三大藝術家呢?按照年紀排是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 1881-1973)、米羅(Joan Miró, 1893-1982)與達利(Salvador Dalí, 1904-1989),在巴塞隆納各擁一座美術館。(一)畢卡索跟巴塞隆納的關係沒有很密切,他出生於西班牙南部安達魯西亞省內,1895年隨父親遷到巴塞隆納定居,兩年後即離開巴塞隆納到馬德里學畫,1900年前往巴黎,之後的繪畫人生主要在馬德里與法國巴黎。(二)米羅出生於巴塞隆納近郊,他在巴塞隆納學畫,而後去過巴黎、荷蘭等地與各地藝術家交流。(三)達利也出生於巴塞隆納近郊,在馬德里學繪畫,年輕時在各地舉行畫展,直至於巴塞隆納獲得肯定後展開真正的繪畫職涯,也去過巴黎與美國。以上概述,用以略先瞭解三位大師與巴塞隆納的關係。

這三位大師並非各坐山頭獨顯其峰,反而有環環相扣的關係,畢卡索於1906年受黑人雕刻藝術的影響開啟了「立體派」畫風,把物體解構後再重新組合,他認為解構重組的過程才是真正要表達的理性,因為所謂理性絕非眼見的實體形狀。在畢卡索的這時期,年輕的米羅第一次來到巴黎遇見他,受到立體派影響也開始改變自己的路線,進一步思考如何消滅理性與邏輯,改用符號與非邏輯取代形狀與位置,走向超現實主義的畫派。1928年,47歲的畢卡索、35歲的米羅與年僅24歲的達利在巴黎相遇,兩位前輩的畫風深深改變了達利,更獨創結合佛洛伊德的夢境理論,創造他獨到的超現實主義。

我非藝術專業,無法頻欣賞就能體會三位大師的轉換歷程,我更非心理專業,無法從改變的軌跡發覺大師內心的扭曲、壓抑、以致最後突破獲得告解;我只是一個觀光客,除了一天半晌的時間外實在沒籌碼好好認識三位大師,於是在與姊姊爭辯後決定放棄畢卡索美術館,只參觀米羅美術館。

米羅美術館在巴塞隆納西南邊靠海的Juic山上,坐地鐵到Paral-lel站直接轉覽車就可以上山了,覽車是軌道式的,不是吊掛式的,感覺跟搭地鐵無差,有趣的是在小小車廂內觀察每位上山旅客的表情。出了覽車站走幾十公尺就看到美術館了,白色低矮建築順著山勢趴伏在青翠的丘陵上,顯得格外寧靜,美術館10點才開門,幾位工作人員比我們還晚到,還先在外頭抽菸才進去,甚是悠哉。我們在那兒排隊也不無聊,因為米羅派了一位雕像相伴,是個外星人,扁扁的腦袋凹了兩個大窟窿,胖嘟嘟的身體伸出兩隻小手,還突出了一根小東西,我不假思索就認定這隻是公的外星人XD,但米羅說這雕像叫「人(Personaje)」。

 

米羅是一位量產的畫家,因此美術館展出的只是精華,約從他轉向立體派後開始,我們在美術館花了兩個半小時,仔細瀏覽每件作品,但我出口的評語不外乎「這好可愛」、「這我喜歡」、「這在塗鴉嗎?」、「這在鬼畫符吧!」甚至拉著老媽哀叫:「妳不是說他是學院派出身嗎?但從頭到尾無法說服我他會畫畫阿!他根本就拿著顏料畫小孩子的東西阿!人家畢卡索好歹也先個『藍色時期』才開始亂拆亂搞嘛!」我真不敢相信為何此人可以憑著塗鴉法闖蕩江湖還享有盛譽?或許答案很簡單,第一,能從學院派反璞歸「簡」顯示這是有思想的創作;第二,就算任何看似普通的事只要堅持下去都可為大事;第三,這樣奇異的人才是大世代的產物,九八世代孕育了米羅,加泰隆尼亞催生了米羅,而巴塞隆納更榮譽了米羅,如果沒有巴塞隆納,今日米羅也不會被視為超現實主義大師。

今年夏天,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也擺出米羅特展,全名為「女人、小鳥、星星—米羅特展」,萃取出米羅最常畫的題材--女人、小鳥、星星,視之為米羅的基本元素,此詮釋已然局限了觀展人欣賞米羅的方式,我在想「基本元素」一詞可表達的意思很多,是做菜的基本元素或是作詩的基本元素?前者可能表示必要性,後者則可能是象徵性的;於是我又思考著,覺得米羅的「符號化」分兩階段,先把型體符號化使其具有必要性,再把符號廣義化使其具有象徵性,一個女人的符號表示米羅在描繪一個女人,但也可能是米羅在勾勒人體溫存的感覺,星星亦是,小鳥亦是。然而,兩階段的符號轉化已超出我可理解的範圍了,像物理世界與數學符號變成異想世界一樣,凡夫俗子無法駕馭啊!

米羅美術館除了戶外空間外其他皆不允許照像,觀光客只在戶外空間與幾個色彩繽紛的雕像拍得很開心,從這邊也可以眺望巴塞隆納。我們在博物館參觀到12點多下山到舊城區去。


  

加泰隆尼亞音樂宮 Palau de la Música Catalana

西班牙是擁有世界第三多世界遺產的國家,共有44處,僅次於義大利的49處和中國的45處。高第的作品早在1984年就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是文森之家、奎爾宮、奎爾公園、奎爾居住區教堂地下室、巴特婁之家、米拉之家和聖家堂七個共列一項;另一位大師多明尼克(Domènech i Montaner)則有兩座建築共同被列為世界遺產,一座是聖十字與聖保羅醫院(Hospital de la Santa Creu i Sant Pau),另一座是加泰隆尼亞音樂宮,我們即將前往後者一窺究竟。

從地鐵Urquinaona站出來是舊城區了,音樂宮就委身在這片狹小的巷弄間,可既然為大師所為自然有把手上爛牌打得可圈可點的本事,建築基地沒有對外的立面供人觀賞,多明尼克就逆向而行讓想看的人自己鑽進巷道裡朝聖。循地圖前進的我們來到一個巷口,媽媽說:「應該是這條巷子吧,走進去應該會看到很漂亮的建築」,我腦子正想說要是很厲害幹嘛躲到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往巷子裡走兩步後先看到一棟玻璃牆建築,長得很像「音樂廳」,似乎就是這個吧;但再仔細一看發現事有蹊翹,隱約間我看見拱型窗框、雕飾柱頭、鮮豔配色,阿!玻璃外牆只是幌子,他蓋覆著一棟燦爛精美的建築,差點讓我把「現代主義建築」當成「現代建築」了!

音樂廳的主體是暗紅色磚牆,帶點粉彩的感覺,柱子、柱頭、拱型窗框與雕飾則大膽使用多種色彩,很像建築師被卡通繪圖師上身般大玩配色遊戲,令電視裡的平面躍升為現實中的立面,再度想起迪士尼《風中奇緣》的畫面,畢竟也是把大航海時代化為童話的故事。然而,事實上並不如此浪漫,當年汪洋之中藏著傳說中的「地獄入口」,行駛到了邊界就會掉入萬丈深淵,可是當西班牙在歐陸爭霸戰中一再失利,迫不得已必須開拓外疆往地球「邊緣」冒險,這樣的精神也重複出現在雕塑藝術之中,音樂廳建築的轉角就有這樣一組雕像,我仰望許久,一個勇敢的冒險家握著象徵勇氣的劍孥遠望,而底下一位女神以神諭之姿遙指他鄉,彷彿順著她手指引的方向就能看見美麗新世界,恩,我只看到一家便宜的冰淇淋店,哈哈果然是我的美麗新世界,嘴巴舔嗜著冰淇淋的沁涼滋味,眼睛則享受著建築目眩神迷的異彩。





看完加泰隆尼亞音樂宮後,沿著Via Laietana大街往哥德區前進,在哥德區外緣找到一家有點高級的美式漢堡店吃午餐,從這家店門前往道路的盡頭看,正印著哥德大教堂高聳的身軀。此時已是下午2點多了。

哥德區 Barri Gotic

哥德大教堂(Barcelona Cathedral)又稱「巴塞隆納聖埃烏拉利亞主教座堂(Catedral de Santa Eulalia de Barcelona)」,雖已看過恐怖的聖家堂,但總覺得來到歐洲若少了哥德玩意兒似乎有點空虛,於是我吵著非看哥德大教堂不可,但老媽跟老姐異口同聲說:「當我們在巴黎看過聖母院後,這些『小』教堂都不算甚麼了……」,正如她們所述,當哥德大教堂親臨眼前時,唯有我睜著眼睛、張著嘴驚嘆仰望,而她倆如同路人般走過。跟聖家堂比起來,大教堂令人驚訝的程度的確小巫見大巫,畢竟哥德式遍佈西南歐各國,而加泰隆尼亞現代主義教堂唯它獨尊阿,但這座教堂至少可給聖家堂一條警示:哥德大教堂始建於西元1298年,由亞拉岡王國國王詹姆士二世下令建造,光是主體建築就蓋了150年,而現今看到的立面是到1913年才建好的,前後共歷時近700年,反觀聖家堂預計2026年完工,前後不過144年,此雄心壯志是否浮誇了?哈,我還是覺得有生之年不會知曉聖家堂的殺青日。



大教堂西側有條石板道,夾道可見古老哥德式建築的部分,還有部分古羅馬帝國城牆的遺跡,是那西元前27年到西元476年的羅馬帝國;在歐洲旅行,想要步出古羅馬版圖範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去年四月我在荷蘭烏特列茲(Utrecht)古城區也曾踩在「羅馬帝國最北邊界」,實際上那僅是歐陸內羅馬帝國北界,真正的北界遠在英格蘭,約在今日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是從北緯22度到55度的大帝國阿!

穿過石板道是聖豪美廣場(Placa de Sant Jaume),周遭有建於15世紀的加泰隆尼亞自治宮(Generalitat)與建於14世紀巴塞隆納市政廳(Casa de la Ciutat),還有巴塞隆納大王宮(Palau Reial Major),是1493年依莎貝拉女王與費南多國王接見哥倫布的皇宮。





我腦子響起周杰倫的歌詞:「微涼的晨霧,沾濕黑禮服,石板路有霧,父在低訴,無奈的覺悟,只會更殘酷,一切都為了通往聖堂的路」,從聖家堂一路走來猶如歷史一寸寸倒流,從西班牙海上強權的失勢,到日耳曼人的統治,到摩爾人的戰敗,到羅馬人的頹亡,石板路的紋路踏過千萬人腳印,也見證殺戮與戰場,一條通往聖堂的路究竟是通往霸權還是通往心靈的聖堂呢?今天我走在這條石板路上,週身盡是慕名而來的國際觀光客,聆聽街角一位吉他手的演奏,那旋律是輕快的也是濃稠的的,西班牙的情感正如歷史般交雜,羅馬的、哥德的、伊斯蘭的、吉普賽的、拉丁的、加泰隆尼亞的、高第的、多明尼克的、巴塞隆納的,誰都不曾擁有過巴塞隆納,而巴塞隆納也不擁護著誰,歷史的精華濃縮在空間與氣氛裡,再融化於每個前來朝拜的心靈,我看著前方女孩隨音樂扭動纖腰,男孩雙手交錯胸前點著節拍,我想他們已各裝進了個獨一無二的巴塞隆納了。






貝爾港 Port Vell

離開哥倫布晉見女王的地方後,就要前往哥倫布進港巴塞隆納的地方—貝爾港(Port Vell),又稱舊港。如前有述,巴塞隆納以前是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兩文化的交界處,不僅具有戰略地位,更成為一個貿易轉運站,但其地理位置卻有著嚴重的淤沙問題,並不適合建造人工港口。1477年第一次有大正式的建港計畫,1493年就負責迎接哥倫布了。其實哥倫布從美洲回來後並非直接在巴塞隆納進港,他回歐陸先是去了葡萄牙里斯本,再到西班牙的帕洛斯港(Palos),也是他啟航的港口,在今日安達盧西亞省內靠近塞維亞(Sevilla)的海邊,最後才於1493年至巴塞隆納求見雙王。(本次歐洲行至塞維亞還會有哥倫布的故事)

今日觀光客所見的貝爾港原本只是些廢棄的廠房,1992年因應巴塞隆納舉辦奧運,做了整體規劃與設計,得以賦予新生命,如今已化身為觀光客流連忘返的地方。貝爾港這個夏天正在舉辦2013世界游泳錦標賽(2013 FINA World Championships),現場布置恍若嘉年華會般,吉祥物是隻水藍色的畸形物,咦?不就是高第奎爾公園那隻馬賽克蜥蜴嗎?有點可愛。我們沿著港口漫步,清澈的淡藍色海水配著挺直的船隻帷桿,不仔細辨識還以為置身在哪個渡假小漁村裡。這裡有些奇特的遊樂方式,光是搭遊艇出海並不稀奇,有的遊艇還可以趴著做日光浴,也可以在甲板上烤肉喝茶品酒,無奇不有,看都看飽了。



大老遠就可見哥倫布紀念柱( Columbus Monument )了,這座地標建於1888年萬國博覽會,以及紀念哥倫布發現新大陸400週年。媽媽又講起了故事,哥倫布1492年受依莎貝拉女王資助出海航行,因為女王想開通「印度洋」路線與葡萄牙競爭海上航權,誰知哥倫布「意外地」發現美洲新大陸,但雙王與哥倫布一直都不知道那是美洲,誤以為是印度,所以當地土著才被取名為Indian。直到16世紀初亞美利哥(Amerigo Vespucci)到該地考察才發現這裡不是印度,而是新大陸,美洲才會被命名為America,而非Columbus。其後,葡萄牙人麥哲倫(Fernando de Magallanes)認為如果哥倫布發現的不是亞洲,又如果地球是圓的,那是否可繼續西行直到亞洲、甚至回到歐洲呢?終於1519-1521年間麥哲倫的船隊完成人類史上第一次環球航行,今日南美洲智利南端的麥哲倫海峽,便是因麥哲倫從大西洋穿越至太平洋而得名。





這路上媽媽講的故事還好多,還包括哥倫布航海過程中的小故事以及他坐牢等等,若要盡述簡直像抄書。我們邊聽故事邊搭電梯登上了哥倫布紀念塔,塔高有60公尺,往東南可見蔚藍地中海,往西北可見蘭布拉大道(La Rambla)林蔭綿延,把舊城區的紋理展示得一目了然。




蘭布拉大道 La Rambla

今日最後,我們步上了蘭布拉大道,巴塞隆納最美的也是最繁華的步行街,沿途小攤商林立,夾道建築底下都是露天餐廳。步行街上有不少表演藝人,最常見的是塗滿一身銅色佯裝雕像的人物,我瞧一個倚著望遠鏡的古代人特別有趣,好像科學家或是探險家,就丟了20cent到腳前的碗裡,他突然動了起來,像機器人一樣做了一套動作,我都還來不及拍照他就停了,有種還沒看好目標就投零玩夾娃娃機的感覺。後來,我又捐獻給一個西部牛仔,卻沒見他反應,這時身旁一個小男生開心的跑上去與他合照,才知我丟錢可換得的服務項目被那小男孩用掉了......。


沿著蘭布拉大道還能找到高第又一項作品--奎爾宮,就是給奎爾公爵蓋的寓所。另外也可以看見米羅著名的一項公共藝術,鋪在地板上一張藍白紅的大臉蛋,此刻我怎麼看都覺得像極了國劇臉譜。本來還想去La Boqueria市場,一個以賣各式各樣西班牙食品諸如火腿、起士、海鮮和水果聞名並擁有700年歷史的市場,但按圖索驥卻索不到就放棄了,隨意找家餐館果腹便宣告今日旅程程點。蘭布拉大道南至哥倫布紀念塔,北至加泰隆尼亞廣場,全長約1.5公里,是我們在巴塞隆納的最後巡禮。


晚間九點天色終於暗下,我跟老姊決定搭地鐵把10次券用掉,跑去聖家堂,昨日只看見烈陽底下的聖家堂後餘興猶存,想尋訪明信片上夜裡五光十色的聖家堂,沒想到大老遠跑一趟卻只見普通色澤的聖家堂,心裡頗為失望阿!應該不是失望吧,而是不捨,明日就要離開巴塞隆納這藝術之都與文化大城了,總會期待落幕前獲得最後一場高潮迭起,或許,聖家堂的靜謐就是最好的謝幕,絢爛高調的外表下述說深沉又內斂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