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uary 3, 2015

單車縣道197

2015年第一天從屏東到台東騎了南迴163公里的路,下一步是北上攻頂南橫!以上絕非虛構,只是沒有成真。01/01晚上在台東市接到仙妮的電話,告知南橫幾天前(12/29)發生崩塌並附上新聞連結,位置在霧鹿附近,民眾拍攝到大量土石坍方,雖沒影響台20線幹道,但公路局還是做了交管,對於不影響南橫交通的崩塌,利稻民宿老闆不以為意地說:「交管而已」,習以為常了。

我們仍決定不攻南橫,畢竟單車以肉身包車體,一點落石下來防也防不住、逃也逃不了。但原本以為冬天是最不容易遇上南橫坍方的季節竟然還是遇上了,這下不知何時還有機會遠到東來了。


我們在台東放了一天假,01/02睡到大中午、去海邊吹風、逛逛鐵花村,過了台南念書時反而得不到的日子,台北人大連假到台南取暖,台南人的大連假就來台東吹風囉!不過01/03還是要騎到池上,因為住宿跟火車票都訂了。芃劭膝蓋受傷了,決定搭火車,剩怡真跟我兩人,我們覺得台9線以前期過了太無聊,想改騎「聽說很漂亮」的台東縣道197,線道197北起池上南至台東市,全長59公里,打卑南溪東岸沿著海岸山脈西緣走過,與台9線隔溪相望。

出師未捷車先死,一早下樓時發現我的車前輪爆胎了。上次旅途中爆胎是06年在進台南的台17線上,而且是請路邊機車行幫忙,這八年每次旅行都有準備補胎片跟內胎,但運氣好都沒用上,這次終於可以DIY了!多虧怡真在車行當過學徒,迅速把內胎挖出來,學著小時候看修車店的手法,裝了桶水找胎上的破洞,接著把內胎磨乾淨貼上補胎片,最後把內胎塞回去,調整好方向再充氣,花了快半小時,終於成功完成人生第一次補胎XD。

早餐吃中華路上的永和豆漿,小小的店面生意可好,四個阿姨忙進忙出,講中文又講台語的,卻操著各種口音。若常來東部走走聽聽當地人講話,尤其漁港村落,便會知道「外來移民」比以為的還要多,在宜蘭頭城沿海聚落做調查的時候,平日村子裡看到的人不是老人就是外籍新娘,臺灣人比例還沒外籍人多。我們生活在都市裡,或許知道存在大量外籍人口,平時看他們當臨時工做看護,假日看他們聚在車站、公園、教會、清真寺等地方,但在東部外籍人士不只是來工作的,她們嫁過來是過生活的,一住就二、三十年,雖然有口音但台語可能比我還溜呢!

縣道197

先繞道去台東車站拍了張「台東車站紀錄照」,自2004年後每次來台東市一定會和站前一座雕像合照,十年累積七張,其中騎車來的有三次:2006年環島騎台9線、2008年騎台11線、及2015年的這次騎南迴,希望繼續累積下去囉!


在火車站與芃劭分道揚鑣,怡真和我折回台11乙往利吉惡地的方向前進。早聽說縣道197很漂亮,沒想到都還沒到縣道起點就在利吉大橋上駐足了,橋兩邊的壯麗風景深深吸引我們的目光,右邊是卑南溪畔,被闢為大片河灘田地,五穀不分的我們也不知道種的是甚麼,橋左邊可遠眺利吉惡地,就坐在卑南溪的另一畔。從台南來的對利吉惡地「月世界」的地貌並不陌生,二寮觀日出、草山月世界、田寮月世界、燕巢月世界等著名景點都環繞台南附近,白堊土地質導致地表寸草不生,易被侵蝕的特性讓形狀顯得稜稜角角,雖然地勢長不高卻一副險惡壯觀,適合把哈比人或咕魯放進來演場戲。





台11乙一轉縣道197馬上就爬坡了,不久便看見路邊停著幾輛車子,些許人站在山邊往遠處觀望。天邊慢慢升起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因為山底下正是空軍志航基地,聲音來自兩台準備起飛的戰機,我國空軍戰機主要有經國號、F16、和幻象2000,起飛的戰機身型較似前兩種,老哥曾教過如何分F16和經國號,前者屁股一個洞後者兩個洞,不過太遠了看不清楚。

2009年到台11乙旁的富豐社區駐村一個禮拜,有幾天在山上鑽來鑽去的,當時對「地理空間」並不敏感,只知自己到「後山」亂跑卻不知東南西北,也沒與地理課本的「海岸山脈」聯想;而今拜3C科技所賜,生活裡可輕易查知身處何地,對地理位置漸漸敏感,知道現在站在海岸山脈南端的山腳,西望是卑南溪,東望是太平洋,中央山脈就佇立在卑南溪的另一邊,而海岸山脈雖只有10公里寬卻有近1000公尺的海拔,抬頭一看便見尖聳的都蘭山,不愧被稱為「台東富士山」,相較於中央山脈的雲深不知處,此峰顯得氣勢非凡。


都蘭山,是卑南族的聖山,也是卑南文化的聖山,但卑南文化與卑南族較無關係,學者認為比較可能是排灣族的祖先。卑南文化遺址位在今天台東車站附近,當地設有卑南文化公園,2001年更在附近成立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以卑南文化遺址的發現為鎮館之寶。卑南遺址是新石器時代文化,距今約5000-2000年,日據時期就有日本學者發現,但一直到1980s闢建台東車站時挖到大量文物遺骸,才引考古學界的關注,經過十多年的考古工作挖出了台灣最大的史前聚落,也是東南亞最大規模的石板棺木墓葬群,顯示該農業部落當年生活穩定與繁茂。卑南遺址被列為國定古蹟。我在2000年史前博物館啟幕前就曾隨媽媽來過這裡,媽媽在博物館裡開課,我們死小孩就在附近亂玩,後續幾年每次來台東必定造訪卑南文化公園,公園裡保留部分卑南遺址的開挖現場,石板棺木的排列全部朝向都蘭山的方向,可見此山對族人的重要。

前天在台南到屏東的區間車上無異間和學妹提起,大二暑假在台中意外參與到「惠來遺址」的開挖過程,我挖出一位史前人的肩骨、鎖骨、下顎、和幾顆牙齒,雖不過幾十分之一的人體面積卻花了我整個下午,旁邊的泰雅大哥已挖出了兩條腿骨了。惠來遺址也是因為衣蝶百貨的興建而發掘,被認為可能是中部最大的史前遺址,但命運與卑南文化大不相同,科博館努力介入四年才免強被列為市定古蹟,至今沒有大規模開挖。臺灣著名考古學家何傳坤曾說:「盜墓是小規模的考古,考古是大規模的盜墓」,只是盜亦有道,盜出來的是公共的歷史價值,並非圖利私人;而我們是都市計劃學系的,歷史文化、公共利益、還是經濟發展的辯論再熟悉不過了,但即使三天三夜辯論也終究是個辯論,沒有結論,因為造言者、造論者、造事者若沒有要共同討論的意識哪會有共識或交集呢?


從志航基地觀景處一路往上都是爬坡,不過景色優美,每每回望都是一片山河壯麗,無論此岸或彼岸,翠綠的山頭長著一雙光禿禿的腳,採在泥濘的卑南溪河床上,河面閃爍著銀白色的陽光,相映著乾涸砂地的古銅色。我們不斷爬行著,在星星部落咖啡店附近有條漂亮的「林蔭大道」,小葉提琴樹的挺拔樹型拉長了景深,既有山上的野味也有莊園的清幽氛圍。山上的清新對比著台9線得烏煙瘴氣,無比舒爽。





2006年環島由北往南,進入鹿野後遇上綿延的山路,我在這幾年分享經驗時常說:「台9線雖然是花東縱谷是平原,但鹿野進台東市還是有山路,因為就算縱谷也總要翻過海岸山脈才能抵達東岸嘛!就算你走台11線濱海公路,進出花蓮市前的磯崎也是山路,也要翻過海岸山脈,遲早的事。」而今當我就站在海岸山脈上,遠眺卑南溪對岸的花東縱谷與被山丘埋沒的台九線,一股強大的心虛溢滿整片腦海:我錯了!存在八年之久還不斷分享的「常識」完全是錯的!

台9線爬的不是海岸山脈,而是中央山脈的邊緣小山脈,由檳榔四格山、北絲南山、擺子南山構成,與中央山脈之間形成一個小縱谷,台9線從中而過,賓郎、美農、班鳩、初鹿等耳熟能詳的地名都位在這條縱谷裡,要過了鹿野溪才進入花東縱谷;海岸山脈遠在卑南溪的另一方,此段與台9線根本沒有接觸。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也要耳聽六面眼觀八方,認真觀察還是學習之始。


行了約14公里來到了鹿野溪與卑南溪的交會口,此地稱作鸞山,附近多是布農族的部落。比直的鸞山大橋直接通往鹿野回到台9線,但我們要繼續沿著197前行。鸞山一過又是無止盡的上坡,我們離都蘭山愈來愈近,愈近就愈被她的挺拔震懾,心想:「要真要爬上去那可多累阿!」

不久進入布農的下野部落,道邊不時有布農族人打獵的雕像,頗為傳神。此時約為11:ˋ40了,我們停下腳步吃午餐,午餐是早上在豆漿點買的饅頭,都冷掉了,食之無味,棄之....給貓,怡真把它的饅頭丟給部落的小花貓吃XD。




過了部落仍不斷地爬行,怡真腿力超好,一下又不見車尾了,我在後面時而停下腳步拍照,趁機歇腳喘氣。昨晚上網研究線道197,有網誌說路上有14公里的碎石路面,且有圖有真相,仙妮卻跟我們說她才剛走過沒見著,孰不知她只走了從鸞山到台東市的這段。我們愈騎愈不妙,因為不只車輛愈來愈少,連對向車友也都沒見著了,路面開始凹凸不平,不似前一段維護良好。

果不其然,來到第37K處立就見一個斗大的黃色牌子寫:「碎石路面14公里請小心駕駛」,印入眼簾的不就是傳說中的碎石路嗎?此時一輛車迅速的駛過,也被眼前的路況嚇到了,它急停後立刻調頭揚長而去,捲起陣陣灰煙。我們佇立半晌,公路車畢竟還是公路車,在公路上是飛虎,在石子路上就成病貓了,攻武嶺的那次我就體會過了,公路我海放雨秦,但修路段完全被海放,有人說:「公路車騎山路,要馬海放別人,要馬原地拉竿」,這句話我在武嶺上就通透了!而且騎不動還好,爆胎怎麼辦?牽車也要牽14公里耶。

於是我們折返了,回到鸞山大橋,橫過卑南溪就是鹿野市區了,此去便回到環島騎過的路線了,只是逆向而行。






花東縱谷台9線

相較於縣道197,台9線的確無聊點,但也不至於了無生趣。冬天的花東縱谷沒有春夏那般綠意盎然,道邊遍地良田大多剛整過地,有的種了點作物。鹿野到關山的路上看到一片片的甘蔗園與香蕉園,台9線沿途也擺了不少攤在賣甘蔗汁,自從三年前來到南部就很喜歡這種感覺,種甚麼的地方在路邊就賣得到甚麼東西,官田的菱角、玉井的芒果、枋山的芒果蓮霧....等,騎著騎著我跟怡真說等下看到甘蔗汁的攤販就停下來喝一杯吧!



怎知自從說要喝甘蔗汁後,就一直沒遇到攤販,路邊的甘蔗田也慢慢不見了。直到快出關山終於碰上一家,熱情的老闆娘邀我們坐下喝,便攀談了起來。原來,老闆娘說甘蔗與香蕉種在關山圳的尾段,水源較少,而靠近源頭的田主要種植稻米,根據水源好壞又分二期田或一期田,關山圳不長,北起初來南至關山尾,剛好是關山鎮的長度,卻孕育著整片稻米之鄉。

說到關山圳,不免想起人生初馬正是發生在2012年7月22日的關山環圳自行車道,雖貴為重要成就,但回想當時窘迫仍留有畏懼,如果不是大嬋我應該會放棄初馬,而沒有初馬就不會有萬金石的第二馬,因為人生點滴都是累積的,所有的堅強與脆弱也是累積的,每步都是承先啟後,好比單車環島以後我以為「只要我規劃好的旅程就沒有完成不了的」,17場馬拉松都沒有打破過,卻在2013年春假放棄武嶺後成為「只要是出發的旅程就沒有沒完成不了的」,而今南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們放棄了,可能又要退而求其次了:「只要是規劃好的旅程遲早有一天會完成的」,這是底線了吧!再退就成空口言了!

說時遲那時快,南橫公路台20線的路牌就出現在眼前--台20線右轉,台9線直走--兩人哀怨地照了張相,摸摸鼻子直行了。



劇終池上

過了池上大橋就進入池上了,底下是一路伴隨我們的卑南溪,她也將左轉回到中央山脈母親的懷抱,那裡也懷著我們的夢想--南橫公路,遲早的。芃劭剛搭區間抵達池上,與我們碰頭後就一起往海岸山脈腳下去,要去見識那名聞遐邇的「伯朗大道」。我來去台東這麼多回還沒去過呢!

伯朗大道的金城武樹禿了,冬天的田畝也禿了,午後的天空籠罩著雲層陽光透不進來,整個景色顯得極為蕭瑟,但伯朗大道不愧是風景名勝,依舊人山人海、萬頭鑽動,有人潮恐懼症的我大老遠就怯步了,這種「盛況」對我來說....只能遠觀不能近玩焉。唯一好處是回程路上找到縣道197的起點拍了張照,算是另類的「有始有終」吧。



怡真2014年暑假在池上駐村,對池上聊若指掌,她特別訂一家「阿婆婆養生餐」當我們的晚餐,餐廳躲在巷弄裡的三合院,兩位阿姨似是等候多時,我們一到就利落地把菜全上了,身在池上米鄉當然要品嘗米食,米漿、米饅頭、糙米飯、米果凍無不讓人食指大動,要不是另外有批人在外擺「自助餐」,老闆娘可能會集中全力向我們三人解說她的米食大餐與養生大道呢!不過一開口就直搗坐月子適宜好像就跳太快了XD。




今晚住在「莊稼熟了」背包客棧,老闆看似很有個性,對建築也頗有品味,把二、三樓的小空間處理地相當別緻,尤其浴廁空間太令人讚賞了,我從來沒在哪個背包客棧的公共浴室洗到「流連忘返」的!總之,在池上寧靜無聊的夜晚,九點就窩在床上了,從2014年12月31日到今天2015年1月3日,從屏東市到台東池上騎了236公里,在我的單車旅行地圖畫上顯著的一筆,雖然沒觸及南橫的夢想,但能順利帶兩個初生之犢完成南迴之旅已感圓滿!

我不在乎兩個學妹從旅途中得到甚麼,只確定她們是安全的、是開心的,這樣就好了。不管是自己發團還是跟團,路都要靠自己走出來,拍攝千百張畫面也不過是時空中一個點的一個面,沿途山嵐壯闊又有誰能替你欣賞呢?走多遠也不是看儀表,而是去感覺汗水流了多少、雨水又給了多少,然後風吹乾了多少、太陽又蒸發了多少,都無法計算的。玩單車的初衷一直到跑馬拉松後才說得明白:「跑步時你必須帶點瘋狂,而不是像會計師。」

七月自中橫武嶺下來後卻陷入極大困境,或許是人生之最,也或許只是之一,每次回想武嶺頂上發生的一切,不免疑惑究竟是為了挑戰能爬多高?還是希望離谷底愈遠?還是爬高點好讓自己摔更痛點?這些呢喃與嘀咕在別人眼中看似文青做作、看似無病呻吟、看似愛上層樓強說愁,無論何種觀感也都漸漸適應了,不必祈求別人的關心更不要在乎別人如何關心,甚至不需要多一句解釋:「很少人能懂」。人生起伏,喜憂由己,冷暖自知,你不懂我的,亦如我不懂你的。

做自己,做不了自己的時候就去旅行,大自然會告訴我一點事,瑣事也好碎事也罷,只要我把它當成大事那便是一回事,例如知道台9線並沒有翻過海岸山脈,如果沒有這趟旅行,就算看一百遍清楚不過的地圖,我也可能不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