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h 10, 2024

日本南九州之旅 (DI) - 鹿兒島的薩摩與維新(文長慎入)

這趟日本南九州旅行可說是「蓄謀已久」,在多年緣分與誘因的積累下,2024年3月一行六人出發去日本九州的鹿兒島,展開關於地方創生又不止於地方創生的實察(?),古至歷史今至產業,下至自然生態上至人文思想,短短六天以觀光客的身分,深深地體驗與觀察。

2023年因緣際會,獲公部門去日本參訪機會,8月創褘先隨漁業署去東北仙沼和福島看漁業產業,9月初我、筱菁和省智隨水保署參訪中部東京與千葉市的休閒農漁業,9月底我又隨國發會參訪九州熊本和福岡的地方創生案例,11月我又再次去了大阪、奈良、岐阜,這次是跟家人去玩。相比2019-2022年一趟出國紀錄沒有,2023年夏秋兩季就去了日本三次,何止報復性,簡直爆發性,還趁日幣最低點兌換一堆,誰知一直下探「最低點」,只能務實使用,妄想奇貨可居。

每位因公訪日的夥伴回來都做了分享,一起去日本的共識愈來愈強,最後,在台日友好趨勢及地理條件考量下,決定去南九州的鹿兒島與熊本,訂在2024年3月10-15日六天五夜,漁民的三月較有機會放下魚塭出門𨑨迌,但即便如此,本來12人喊聲最後只有6人成行。

2024年3月9日提早一天上桃園住一晚,趕隔日早上07:45桃園起飛的班機,這次搭星宇JX0846班機。星宇去年9月才開通熊本航線,熊本阿蘇國際機場在2016年熊本大地震中受損嚴重而關閉,直到2023年才重啟國際航線,加上台積電至熊本設廠帶進大量移入人口,機場趁勢也擴大規劃建新大樓,我們搭上這股新意。

這是我第一次搭乘星宇航空,來體驗傳說中的高品質服務。星宇是新興航空公司,登機口比較遙遠,需要轉乘地面接駁,但星宇無論是接駁公車、飛機、及周便硬體服務,都讓人感到備受尊重,還不錯。班機準時起飛,臺灣的天空黑壓壓、陰沉沉的,彷彿隨時有大雨壓下來,但隨著緯度愈北,雲朵從沉灰轉為乳白,從棉團化為毛絮,雲淡了,風輕了,刮刮樂般刮出了湛藍色,當眼前一片萬里無雲時,已在日本九州的天上。

星宇航空的登機接駁巴士



星宇的經濟艙



從飛機上看九州

日本時間早上11:00準時落地,一行六人登入九州島。熊本阿蘇機場的人潮沒有關西機場和中部機場恐怖,遙想去年11月在關西國際機場時,預購落地三小時後的新幹線,以為綽綽有餘,卻在不見頭尾的排隊中,從預約席硬是耗成了自由席。熊本阿蘇國際機場因剛啟用,國際航線還不多,落地後非常順利,行雲流水地就入了關,順利接上11:45發車往熊本駅的空港巴士。

熊本機場到熊本市區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搭免費機場接駁巴士(約15分鐘)到就近的肥厚大津駅,再轉接鐵路到熊本,另一種是直接搭乘「空港巴士」到熊本市區,我們選擇了後者,因為已訂的九州鐵路JR PASS只有熊本駅可以兌換,肥後大津駅還無法使用。

從機場編號C出口大門出來,左手邊就能看到巴士購票站,票價每人 ¥1000,獲得一張小小的磁卡車票,再到4號巴士站等車。日本人非常準時,11:45巴士進站,行李交給司機處理放置,日本大多巴士上車後需要在車門旁機器抽取一張「整理券」,上面會顯示代表停站的編號,等下車的時候,駕駛旁大螢幕則會顯示每個編號對應的車價,對照後再付款下車,但這一站是空港巴士,上車的人都已是買好票,看著前面的人沒抽,我們也跟著不抽。

空港巴士的車票

熊本空港巴士


從機場到熊本駅車程約1小時,路上我一點也沒閒著,因為下飛機後手機都還抓不到漫遊,用Visit Japan Web通關只能吃筱菁的網路,上巴士後我打開筆電搜尋各種解決辦法,得到一個驚人答案...HTC U23常見災情,而且是無論國際漫遊或eSIM都有災情。我心一橫,人已在國外解決不了,解鈴還須繫鈴人,回國再說吧,不能因此把未來旅行的心情搞砸了。巴士駛入熊本市區,五顏六色的電車在水泥色的城市街景中往來穿梭。

忙著上網查網路問題的我

熊本市區

熊本市的路面電車

空港巴士在熊本駅前站的下車地點

約12:50到了熊本駅前站,但今天的目的地是鹿兒島市,還要再搭JR新幹線到鹿兒島中央駅。眼前任務就是「儘快」兩個字,如果可以儘快兌換JR PASS,就能儘快搭火車,就能儘快到鹿兒島,就能儘:快開啟鹿兒島市區旅程,日落前究竟能享受多少鹿兒島的天光,關鍵在此一舉。自早上11:00落地,順利入關,順利上巴士,順利在下午一點前抵達熊本,比原先預估早了近一小時,不過呢,正所謂……當你覺得一切都很順利的時候,意外就來了。

先介紹九州JR PASS好了,有全九州、北九州、南九州的JR PASS,北九州有五日券或全九州有七日券,南九州只有三日券選項,每人 ¥10000,我先在KKday買的價格是每人臺幣 NT 2116,三日內可不限次數搭乘熊本、鹿兒島、大分、宮崎等地各級列車,包含大部分觀光列車。透過KKday買後會收到email的voucher reservation,只是確認信,到日本當地後要再去兌換成真正的車票,為了避免出國有網路狀況,通常會把確認函印成紙本......阿不就還好有印!兌換JR PASS只能到大站現場櫃台,例如熊本駅,順著車站明顯的「JR綠色窗口(みどりの窓口)」指標走到票務中心。

另外,也先來介紹預約指定座席,也就是有座位的票,JR PASS都是預設自由席,可以提前至車站櫃台預約指定席,每張PASS有6次免費預約的機會,也可以透過九州JR網站線上預約,不過線上每位需另付 ¥1500 費用。雖然,我們大家身強體壯不怕站,但人豪和彭彭帶著寶寶和嬰兒車,不只需要座位,還需要「特大型放置處附帶席」。根據九州JR的規定,攜帶長、寬、高合計大於160公分行李的旅客須購買「特大型放置處附帶席」座位,否則在車上須遵從列車人員放置行李的安排並加收服務費,但每列車附帶席位有限,能否順利劃位上車,不只看時間,也要看運氣。

終於,要來講「意外」的部分了。

來到綠色窗口票務中心,裡頭約10人排隊,我跟筱菁蒐集大家的護照,帶著六張紙本,創褘想看申辦流程也跟了進來。排隊同時,我看牆上液晶螢幕顯示各班列車是否還有指定席,換JR PASS同時可一併劃位,13:40新幹線Sakura櫻花號還有座位,暗自竊喜這比預期早一個小時,現在時間13:05,數數前頭排隊人數,時間綽綽有餘呀。

終於輪到我們了,櫃台裡是位短髮中年女子,口罩遮掩了大部分的表情,僅露出日本人標準的誠懇認真但又不怎麼真實的雙眼,在此稱之短髮小姐。短髮小姐不會說英文,卻熟練地拿出一份寫給外國人看的文件,上下筆畫,說明JR PASS各項規定,但是當我把六本護照跟確認信紙本給她時,她把紙本退還後搖搖手,表示不是這個,一陣雞同鴨講後,她靈機一動拿起其中一份紙本,對著紙上一行連結點了點手指,說:「庫立庫、庫立庫」,我們這才恍然大悟,她要的是確認信件中連結打開的另外文件,我用手機打開連結給她,她坐了下來,從旁邊拿出滿滿表格的文件夾,看著我手機裡的資料,把編號、名字一筆一劃手寫在表格中,然後帶著我的手機跟表格走到後方臺桌上,用筆電登錄,印出一份文件後回到座位,再把新印文件上的編號一筆一劃手寫進表格中,不疾不徐,前後花了好幾分鐘,這只是處理了一人份啊!接著處理第二人、第三人,等到第四人時我們已經瘋了,我深怕13:40班車沒得劃位,筱菁深怕沒時間買午餐,call out外面的人:「拜託先去買午餐,等下可能要衝月台了」,創褘甚至激動地說:「這是民智未開嗎?她手邊臺電腦是幹嘛用的?」

那臺電腦是幹嘛用的?在六張JR PASS都登錄完後,短髮小姐終於啟用了她的電腦,刷、刷、刷印出JR PASS磁票,也印出我在臺灣已事先上網預約3/11「指宿玉手箱」車票。我又表示要劃位13:40指定席,短髮小姐又不疾不徐地把PASS票收回去電腦操作,但至少比剛剛手工PASS票快速多了,最後每人會有三張票。歷經度秒如年的20分鐘後,終於辦完了,拿著一手18張票往外衝!

櫃台幫我們處理的短髮小姐(照片來源:邱創褘)

處理JR PASS的短髮小姐與焦急等待的我(照片來源:邱創褘)

每人三張票--JR PASS(上)、往鹿兒島指定席票(下左)、指宿列車指定席(下右)

大家立刻抓起行李,扛起嬰兒,往月台狂奔!彭彭跑在我前面,就看她那急駛的行李箱,因路面不平激起幾次跳躍,接著就在落地瞬間輪子化為碎片,點點都是趕路人的累。

終於在前一分鐘登上13:40往鹿兒島的Sakura號。

往鹿兒島的Sakura櫻花號列車

指定席車廂座位好比臺灣高鐵的商務艙,座位柔軟寬敞,早上五點起床舟車勞頓的大家很快就昏昏睡去。

熊本駅到鹿兒島中央駅車程47分鐘,自由席 ¥6540,指定席 ¥7070,換算臺幣大約等於臺南到臺北的高鐵票價,是比較貴,但自由席票就能坐到堪比高鐵商務艙的位子,加上我們用 JR PASS,一趟就回本七成了。

櫻花號指定席車廂


下午14:27抵達鹿兒島中央駅,出站後一行人先到民宿check-in。民宿離中央駅約12分鐘步行路程,是棟分層出租的三層公寓,我們包了第三層。不意外,從訂房、登入再到登出,不會看見任何實體人物,全靠booking.com訊息聯絡,所以之前發現沒有網路的時候超級慌,當時我是連門房密碼都還沒拿到。民宿內部部份等明天再介紹,趕快放下行李後,要出門去第一個點。

鹿兒島中央駅的九鐵廣告,後有櫻島火山

鹿兒島中央駅的彩色玻璃畫也是櫻島火山

鹿兒島中央駅西出口

下榻的三層樓民宿,我們住第三樓

民宿緊鄰鐵路,我們沿著鐵路走上一條跨過鐵路的陸橋,橋上遠遠就看見正在冒煙的櫻島火山,之前在網路上只是看人講櫻島火山的震撼,親臨實境後才感受到什麼叫震!撼!肉眼中的火山有著更超乎預期的宏偉,體感距離更近,濃濃白煙彷彿只要一陣風就能吹到面前,再再提醒著我:已經到鹿兒島了!

民宿僅依著鐵路



跨鐵橋上看見遠處正在冒煙的櫻島火山

我們走到中洲通電車站。剛才在鹿兒島中央駅買了一日券,每人¥600,在指定的日期內無限次乘坐電車、公車、以及往返櫻島的船。一日券的使用像刮刮樂,要先自己把票上的「月」跟「日」刮出來,代表可以無限使用的日期,只有日期當日有效,不是24小時制。不過呢,如你手殘,刮日期的時候毀到旁邊,這張票就無效了,所以出發前我們在民宿很認真地玩刮刮樂。

很仔細刮一日券日期的我們 (照片來源:澎澎)

(照片來源:澎澎)

鹿兒島市的公車路線極複雜,路線圖不只一張,還分公營與私營,有的一日券可用有的不行,決定都搭電車就好了。電車只有兩條線,1號藍線走市區靠東邊往返鹿耳島駅與谷山,2號紅線走西邊往返鹿耳島駅跟郡元,途經鹿耳島中央駅,兩條路線都有經過最熱鬧的天文館通。

我們搭乘2號線從中洲通抵達高見橋站,再步行跨越高見橋,橋下是甲突川,一條貫穿鹿兒島的河流,兩岸設有親水步道,種了500株櫻花,是著名的賞櫻名勝,可惜我們來早了。

過高見橋是加治屋町,終於要來講鹿兒島的故事了。

中洲通電車站

甲突川高建橋上的一尊女性人像

甲突川兩道步道與櫻花


中國有《三國》,日本有《戰國》,有玩遊戲的人知道不少日本歷史人物,但我沒有,日本史在腦袋瓜裡一直如荒漠般,只裝了那三位--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小學每周圖書館日只看漫畫看不了字的我,三位人物的漫畫倒是翻了不少遍。學校歷史課本裡的日本,撇開中國的八年抗戰不說,記憶裡跟臺灣相關的,有明朝騷擾沿海的倭寇,有一位海盜叫鄭芝龍娶了日本人後才有了鄭成功,然後一跳就到清末牡丹社事件,接著甲午戰爭戰敗,李鴻章在日本跟人咬文嚼字討尊嚴、挨了一槍、最後簽下《馬關條約》,臺灣變成日本的了。旅行前花了時間研究,才知道導致臺灣被日本帝國殖民50年的源頭,鹿兒島舉足輕重,可說是一隻手推動了翻轉整個日本的明治維新,所以來到鹿兒島的第一站,就是「維新故鄉館」。

在此,我習慣先放下歷史恩仇與民族情節,人既然到了在日本,就用客觀角度去認識脈絡,人類的善惡行為從來都不是憑空而來,是有脈絡可循。

鹿兒島以前不叫鹿兒島,叫「薩摩(Satsuma)」,自12世紀鎌倉幕府時代就是由島津家統治,在鹿兒島旅行到處都會看到叫「島津」的人物,或是島津家的家徽--一個圓圈,中間一個十字。

處處可見的島津家家徽圖案

維新故鄉館

介紹「薩摩藩」與「島津家」,難免要從戰國說起。12世紀到16世紀是日本的戰國時期,爭名奪利發動戰爭的都是各方大名,天皇很不被重視,連當魁儡或出師藉口都只是偶爾而已,直到16世紀中出現鼎鼎大名的織田信長,推翻了兩百多年混亂的室町幕府,又討伐又結盟剛柔並濟,逐步將各地大名收攏,但就在統一計畫即將進入結案時,1582年手下明智光秀背叛發動「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被殺,他另外一位忠心耿耿的大將立刻率兵從岡山日行百里趕回來,殺了叛徒為主報仇,也接續統一計畫主持人的工作,這位就是豐臣秀吉,1592年豐臣終於完成形式上統一KPI,但1598年就過世了,那誰可以當延續計畫的主持人呢?立刻陷入混亂,各方大名互相結盟,最後形成東西軍大對抗。

1600年發生著名「關原之戰」,東軍由德川家康領軍,西軍由石田三成領頭,日本全部大名幾乎都加入這場戰爭。其他大國的世紀對戰往往動輒數十萬人,耗時幾十幾百年,但關原之戰的總參加人數約十萬,決戰更是一個早上就結束了,西軍的小早川秀秋臨陣叛變,加速了這一切。德川家康贏了,自此進入日本江戶幕府時代,德川幕府定居江戶,就是今日的東京。

江戶幕府開啟了日本兩百多年的和平,維繫和平是需要手段的,德川首先將各領地改國為「藩」,並重新分封,屬於德川血緣親族的稱「親藩大名」,擁有幕府的最高信任;在關原之戰加入東軍的大名封為「譜代大名」,可以擔任幕府要職,擁有參政權利,但領地縮小;那關原之戰選錯邊的大名就列為「外樣大名」,可能被從原來的領地拔走,分封到偏遠的地方,領地大但遠離政治核心,不可能參政外,幕府還時不時派人到領地去干涉治理與財政。

在此背景下,薩摩從過去島津家統治的薩摩國,改為「薩摩藩」,島津家在關原之戰站錯邊,被列為「外樣大名」,不過很幸運沒被遷移,因為薩摩對江戶而言,已經遠到不能再遠了。於是,幾百年來島津家就在偏遠的薩摩藩治理領土,偶爾找些機會向德川家獻殷勤,企圖改變一下在幕府眼中的地位。

1607年薩摩藩藩主島津忠恆發起「參勤」,親自率人前往江戶,向幕府表示願意在江戶短居時日任憑差遣,暗示:「你看,我人都在你眼皮底下了,絕對不可能在遠方領地上籌謀」,幕府果然大喜,於是......1635年明文規定,無論外樣還是譜代大名,都要履行「參勤交代」的義務,這年要到江戶居住是為「參勤」,隔年返回領土跟其他大名交換是為「交代」,再隔一年又要去參勤。

日本作家安藤優一郎2005年出版《觀光都市:江戶的誕生》提到,一道「參勤交代」政策卻帶起江戶數百年的「觀光」發展,想想看,每年有這麼多大名帶著一票足以支持江戶一年生活的家眷、廚師、僕役等,動輒數千人,等於每年就有數萬名長居江戶的「觀光客」,商店、餐館、旅宿、歌妓舞廳相應而生,街頭熱鬧非凡,人潮絡繹不絕,連帶從各地到江戶間的交通要道也蓬勃發展。安藤優一郎2019年再出版《參勤交代:江戶幕府的統治關鍵》,說明了這套政策如何讓各地大名無法思變,每年光想怎麼籌措隔年旅費就夠耗神了,哪有時間跟金錢搞武力,書評說的:「我不是在江戶,就是在前往江戶的路上」。

參勤人馬示意模型

薩摩藩位於日本九州島最南,幾乎是整個日本最西南端,是當時第二大藩,但距離江戶非常遙遠,因此有了跟其他地方不同的發展。第一,因為外樣大名的身分不得幕府喜歡,加上位於最西端迎著大海,薩摩藩很早就有向海上尋求財源的想法,也是日本最早接觸到西方科學的地方之一,第八代藩主島津重豪(1745-1833)非常熱愛由荷蘭人帶來的知識,稱為「蘭學」,還在薩摩設立各種教育機構,引入西方的醫學、天文學、物理學、生物學等,影響了諸多後輩的眼界與思維。第二,當時藩主每年仍為了參勤忙得不可開交,後來更直接長住,或把妻兒留在江戶當人質,晚期幾位島津領導人是江戶出生、江戶成長,在那結交各地的朋友與志士,也跟幕府大臣培養信任,在幕末時期都成為幕府身邊推動改革的角色。

我們抵達維新故鄉館已下午4點,開放時間至5點,只剩一個小時快閃參觀,每人門票¥300。一走進展廳,就見紅色長板介紹四號人物--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島津齊彬、小松帶刀,展區內還介紹了一位重要的女性--篤姬。明治維新50年間出了百號人物,不亞於歷時400年的戰國,我跟自己說,這趟鹿兒島旅行只要搞清楚這五號人物,就功德圓滿了。

篤姬的故事明天到仙巖園再說,先來講其他四位的來龍去脈吧。

故鄉館入口介紹的薩摩四大人物

展區很快地就進入PK區,由西鄉隆盛(1828-1877)對比大久保利通(1830-1878),既有豐富的文獻與圖片,也有日本人非常擅長的「文化創新」,取材於歷史,創新於現代。在鹿兒島,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已從「歷史人物」發展成「吉祥物」,會在鹿兒島市的每個角落出現,無所不在,尤其是西鄉隆盛,或許因為悲劇收場讓人物升格了,連他養的狗狗也會出現在鹿兒島的街頭巷尾。

PK區以兩人手寫座右銘「敬天愛人」與「為政清明」做情理的區分,兩人的家庭、血型、長相、飲食、穿著也被拿出來比較一番,現場擺了兩件衣服,一套是西鄉隆盛喜歡的西式軍裝,一件是大久保利通喜歡的長版西裝,我們每個人都輪番穿了一回,跟西鄉隆盛1:1人像合照,當然還有他的狗狗,那大久保利通呢?是否可見鹿兒島人的偏好了。現場有一展區牆上掛著八幅人像,一幅是島津齊彬,兩幅是大久保利通,剩下五幅全是西鄉隆盛。

這番比較,顯示出西鄉隆盛好武卻講情,大久保利通尚文卻講理,簡單暴力塞進初來乍到的我們腦裡,就加強記憶的效果而言,我想他們成功了,至少我們都被說服了一件事--西鄉隆盛酷斃了!

西鄉隆盛(左)和大久保利通(右)的比較看板


西鄉隆盛穿和服、創褘穿西裝、筱菁穿軍裝

西鄉隆盛與大久保利通的服飾介紹


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出生在薩摩藩,兒時住得很近,就在今日維新故鄉館附近,他們都出身於下級藩士家庭,但因薩摩藩有完善培育青少年的教育體制,才讓兩位出身卑微的人物走上了歷史舞台。

當我正埋陷在館中龐大資訊量中時,耳邊傳來筱菁和其他人嘻鬧歡笑的聲音,他們在一互動區喊著:「這裡可以抓魚🐟!」,但從我這個角度看去他們更像在踩地鼠🐭。人豪玩了一個跟相撲比推力的遊戲,一推就拿到104kg,然後說是目前的最高紀錄,騙人吧?這展區在介紹薩摩藩的「鄉中教育」,也是西鄉隆盛與大久保利通小時候必經的學習之路。

鄉中教育主要提供藩士家庭兒童6歲到15歲的教育,從四書五經開始,還有體能與武術的訓練,下河抓魚跟柔道都是重要的訓練過程,後期開始練習劍術與武術道。相傳西鄉隆盛兒時因為打架傷了手筋,不能再練劍道,就專注在練相撲,而大久保利通呢,動手腳的事完全不行,只能一股腦栽進腦力開發上,也造就往後兩人一位身材魁梧一位形銷骨立、一位好武一位尚文的形象。

鄉中教育的介紹

模擬何裡抓魚的互動遊戲 (照片來源:方省智)

人豪跟相撲比推力  (照片來源:方省智)

鄉中教育示意模型

大久保利通和西鄉隆盛在造士館當了同學。造士館是前文提到島津重豪所建的高等教育機構,早期主要傳授中國的孔學與漢學,後來又開設了醫學館和天文館等蘭學教育機構,造士館學生開始接觸到西方的科學知識,西鄉隆盛與大久保利通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腦中建構自己對日本與西方差異與競合的思想。

要來談談第三號人物--島津齊彬(1809-1858),他光是要當上藩主這條路就歷經磨難。齊彬是島津重豪的曾孫,受曾祖父影響也熱衷西洋科學,西洋機械是他小時候的玩具。島津重豪在1787年把藩主之位讓給了兒子島津齊宣成為第九代藩主,但自己仍掌握大權,因為他太愛西方科學了,花很多錢搞現代工業搞成財政赤字,島津齊宣決定實行「財政緊縮」政策,惹怒了老爸,於是老爸廢了兒子,改立孫子島津齊興當第十代藩主。重豪1833年過世,島津齊興終於掌握實權,首要任務是解決財政問題,想來想去就往海外想去了,開始搞走私貿易、砂糖專種與專賣、甚至製造假幣等,終於清償了債務。

島津齊興原本打算將藩主之位傳給嫡長子島津齊彬,但身邊總有人碎言碎語警告:「齊彬跟那位把錢花光光的前輩一樣喜歡西方的東西,好不容易把錢還完了,你確定要傳位給他嗎?」讓齊興猶豫不決,此時他另一兒子、齊彬同父異母的弟弟島津久光開始蠢蠢欲動,齊興手下負責解決財政問題的大臣調所廣鄉支持了久光。

這讓已經從15歲當世子當到40歲的齊彬非常不滿,就向幕府告了調所廣鄉一狀,把走私貿易的事情抖了出來,調所廣鄉被抓去江戶審訊後自殺,然後齊彬派與久光派兩方人馬就不演了,鬥爭逐漸白熱化,互相傷害長達2年。最後,1851年在德川幕府的直接介入下,島津齊興退隱,島津齊彬當上了第11代薩摩藩藩主,畢竟齊彬在江戶出生長大,跟德川家比較麻吉,島津久光只能沉默與兄長和諧共處。

當上藩主的島津齊彬,開始他的「富國強兵」政策。隔壁偌大的中國在鴉片戰爭中兩次輸給英國與法國,這對日本人來說很衝擊,自古以來中國都是日本人心中難以撼動的泱泱大國,島津齊彬意識到西方工業技術的重要性,但與曾祖父不同,他不只要在知識上學習,更要實踐於武裝軍備上。在齊彬短短執政的六年裡,發展很多現代軍事化設施,例如:船艦與造船廠、大砲與軍備製造廠。

島津齊彬下令建造的現代軍艦--昇平丸

島津齊彬下令研發的大砲

互動體驗,拉拉看一枚砲彈有多重

1853年,日本發生了「黑船事件」,來自美國海軍將領培里(Perry)帶著艦隊開進了江戶灣,迫使幕府在隔年簽署了不平等條約《神奈川條約》,歷史上把這一年定調為「鎖國時代的結束」以及「幕末時代的開始」。黑船敲開了日本大門,幕府不能再遮著眼睛,假裝不知大海上正發生弱肉強食的事,不能再以為日本土地上的事情只有日本人說了算,西方的船堅砲利是不講武德的,而此時,遠在最西南端的薩摩藩,在齊彬的治理下擁有了全日本最先進的造艦技術,薩摩藩自此走上歷史舞台,並一步就站到C位。

島津齊彬在薩摩提拔了很多青年才俊,西鄉隆盛因為表現優異,被拔擢可以跟著藩主參勤交代,也到江戶幕府當一回觀光客,眼界大開,但也很快就跟老闆一起介入了德川幕府繼承位的爭奪之中。西鄉隆盛受齊彬的指示,在江戶秘密輔佐一橋派的德川慶喜,但1858年南紀派大老井伊直弼發動「安政大獄」清理政敵,一橋派在爭奪繼承位中失敗,南紀派德川家茂上位成為第14代將軍,同年島津齊彬也過世了,西鄉隆盛頓失所有依靠,不得不逃離江戶回到薩摩,為了保護他,薩摩藩讓他改名躲到奄美大島,度過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清幽的小日子,娶了一個妻子生了一個兒子。

島津齊彬過世後,其養子島津忠義(1840-1897)繼位成為第12代藩主,繼位時才18歲,之前跟齊彬政爭的島津久光順理成章成為輔佐人,事實上島津忠義的生父就是島津久光,如今終於掌握了實權,這幾年他底下也培養出不少人才,包含了大久保利通跟小松帶刀。

第四號人物小松帶刀(1835-1870)出現了!第一次聽到小松帶刀的名字覺得好可愛,歷史照片中的他顯得眉清目秀,大河劇《篤姬》的小松帶刀是篤姬的青梅竹馬(抱歉...我看兩集就棄劇了,表演方式我的感官難以適應),歷史中這號人物可是明治維新的重要大員,幾乎參與了從公武和體到倒幕的過程。



講到這裡總結一下幾位人物的關係,薩摩藩在第11代藩主爭奪上出現兩位人物---島津齊彬與島津久光,最後齊彬贏了,但久光也不算輸,在齊彬過世後以輔政人之姿掌握實權。島津齊彬麾下有西鄉隆盛,島津久光則是培養了大久保利通和小松帶刀。

雖然二分法不是那麼絕對,但也淺顯易懂。當時的日本人在面對「黑船事件」被帝國主義打開大門後,都同意應該要改革以能面對不講武德的外國人,也大致分成兩派,一派是德川幕府主導的「公武合體」,指結合公家(天皇)與武家(幕府)創造一種新的治理結構;另一派是「尊王派」,要幕府下台,恢復天皇實權,但畢竟日本幕府已經持續700年了,不是說翻就能翻過來的,所以支持尊王派的人通常比較激進,可能是恨透幕府,因為當年幕府是在天皇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擅自跟美國簽了備受屈辱的不平等條約,賣了日本尊嚴。

至於哪派比較暴力就都不遑多讓,這些有志青年大多武士出身,結合憤青體質,各個成為行走的思想型殺手,加上過去封建時代的忠誠關係猶存,幕府與天皇都暗中培養自己的武裝集團。若去翻幕末歷史,可以發現短時間內在京都就發生數起名為「之變」的事件,通常只是幾位不同黨派的武士在街頭互砍,或早有圖謀的暗殺,規模雖小卻都是重要事件,在這樣肅殺與敵對的環境下,常有舉足輕重的歷史人物不小心領了便當。

天皇和幕府都極需各藩的武力支持,歷史總是驚人得相似,250年前關原之戰東西軍將天下分為兩方,如今是要天皇還是要幕府又分天下,上次德川家康贏了,這次他的後輩會贏嗎?回到薩摩藩,島津齊彬從小與幕府交好,支持公武合體派,那島津久光呢?有點說不準,他是國學愛好者,底下有不少崇尚儒學、認為君為君臣為臣的藩士,選擇尊王派的也不少。

我們來到一昏暗的展區,用模型的方式講述了幾個重要歷史事件,背景有影片介紹,全是日文,如果沒有先備知識很難理解他在講什麼,但沒關係,我們倒也很認真欣賞模型的細緻。

第一個模型講1862年的「寺田屋事件」。「寺田屋事件」不算大事,但對島津久光個人而言很重要。當初他跟老哥齊彬爭位時,最後是幕府干涉讓齊彬上位,如今久光掌權,必須改變自己在幕府眼中還是個魯蛇的形象。1862年島津久光宣布延續老哥公武合體政策,並為此進京上洛,卻得知薩摩藩尊王派人士也聚集京都準備幹大事,就派出大久保利通私下處理,於是兩方人馬在寺田屋這地方談判,但哪有什麼好談的,一下就變全武行,刀光劍影之間多名尊王派陣亡。透過這件事,島津久光向德川幕府展現出忠誠,表示我已清理門戶,薩摩藩挺你!

此事件中,被久光懷疑是尊王派的人都被處罰了,包括西鄉隆盛。齊彬過世後,西鄉被流放奄美大島,後來在大久保利通力薦下,1862年久光把他找回來。我查了一下,西鄉本來是要跟久光一起進京上洛,卻因為事前得知尊王派要幹大事,偷跑去勸架,沒有等新老闆集合再出發,犯錯要立正被打要站好,他又被流放了。

講述寺田屋事件的故事模型

寺田屋事件的故事模型 (照片來源:方省智)

島津久光在京都翻轉魯蛇形象後,誰知回家路上發生「生麥事件」,四個英國商人在路上看到久光的儀隊沒有退讓,其中一人被衛兵殺死。在日本眼中,大名跟平民之間本來就有差別,但英國人不這麼想,1863年把軍艦開進了薩摩灣逼迫談判,逼宮不成就互轟,史稱「薩英戰爭」。

薩英戰爭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結果。英國仗著在世界各地豐富的強欺弱經驗,以為在薩摩可以如法炮製,沒想到轟了兩天也沒把薩摩打爆;而薩摩藩這邊,見識到英艦新型大砲好精準呀好想學;雙方就這樣打著打著,開始互相欣賞了起來,很快就回到談判桌,薩摩爽快答應賠償金額,不如趕快談談未來的合作吧!根本是聯合軍演吧。

展區有兩幅圖畫卷軸,清楚描繪這場軍演...不,是戰爭....的過程。日本人對於戰爭的紀錄非常細緻,用地圖方式紀錄各方設備軍力、彈道距離、損失多少等,之前我在書店看過一本翔實紀錄1895年日本登入臺灣後,如何一路從基隆征服到南台灣的所有路線與過程,這些圖片對未來研究戰術很有助益,軍國主義處處可見。

薩英戰爭讓島津久光的想法變了,才剛以擁護公武合體從京都回來,經過一番實戰後,突然覺得「外國人是可以合作的」,這可能從根本翻轉了公武合體和尊王派兩套思想的基礎,兩者原本的差異點是在要不要讓外國人自由踏上日本土地,但如今想法一變,關鍵點變成要不跟外國人在政治上有合作,國家變強可以跟各國列強平起平坐,互相學習與合作(然後一起欺負別人?)。思想基礎一改,行動方針也180度轉向,有大破才能有大立,島津久光漸漸萌生「倒幕」想法,也渲染給手下大將--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小松帶刀,薩摩藩慢慢發展成日後「明治維新」的重要推手。

沒錯,為了打薩英戰爭,島津久光又把西鄉隆盛找了回來,因為他一個能打十個。

講述薩櫻戰爭過程細節的卷軸

再來講一個模型故事「戊辰戰爭,無血開城」,西鄉隆盛終於要成為主角了。

在薩摩藩之外,先提起另外一個藩--長州藩,大約是今天本州最西邊的山口縣,也是劃地邊緣、面海為生、早早發展武力的外樣大名,從1852年黑船事件到1868年倒幕成功,薩摩藩與長州藩兩藩從敵對到同盟,決定了日本明治維新的情勢,也奠定後來日本帝國的海軍以薩摩軍為底、陸軍以長州軍為底的基礎。

長州藩跟幕府的關係不好,安政大獄殺了他們的精神領袖吉田松陰,一直是激進的尊王倒幕派。1864年長州藩士在京都發動「蛤御門之變」殺了幕府的人,幕府立刻召集各藩討伐長州,薩摩軍由西鄉隆盛領軍,加入了討伐長州之征,這次長州輸了。

1865年長州內部由激進派的高山晉作掌權,再次宣稱要倒幕,第14代幕府將軍德川家茂忍無可忍,想再次號召各藩討伐長州,但此一時彼一時,各藩已各有所思,薩摩藩和長州藩更是在某位有遠見的人物居中斡旋下展開合作協商,這人就是在日本臺灣都擁有超高人氣的歷史人物--坂本龍馬。坂本龍馬的主張很簡單,日本人不打日本人,眼前最重要的是一起變強抵禦外侮。

1866年在小松帶刀的京都家裡,薩摩藩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小松帶刀,長州藩的木戶孝允,在坂本龍馬的見證下,簽署了「薩長同盟」。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木戶孝允被後世尊稱「維新三傑」。是否發現,此時的幾位人物已跳脫傳統藩國主從框架,他們曾是下級藩士,今能代表藩國決定重要大事,藩國未來該如何邁開歷史步伐,已不再是島津氏的獨家權力。

日本的「維新三傑」

走到這步,倒幕趨勢幾乎已成定局,即使德川家茂在1866年過世後,曾被薩摩力挺的一橋派德川慶喜上任第15代幕府,也於事無補。隔年1867年孝明天皇駕崩,年輕的明治天皇登基了,在一片倒幕聲浪中,德川慶喜還上演一齣「大政奉還」戲碼想苟延殘喘,很快就被天皇一派「王政復古大號令」打趴,新政府軍主要由薩摩藩、長州藩、土佐藩組成,西鄉隆盛成為領袖。

1868年戊辰年,京都南郊新政府軍與幕府軍展開「鳥羽伏見之戰」,揭開了倒幕最後決戰「戊辰戰爭」,幕府軍很快就一敗塗地,德川慶喜躲回大本營江戶城。此時,有人跳了出來阻止西鄉用武力解決問題,包括坂本龍馬的老師勝海舟,及出身薩摩的篤姬(第五號人物第一次出現!),最後達成協議,德川慶喜同意開城,西鄉隆盛代表新政府接受慶喜的投降交權,史稱「江戶無血開城」,日本長達700年的幕府時代結束。

不過,戊辰戰爭並沒有打完,日本各地還存在許多效忠幕府的藩主,西鄉隆盛帶軍一路往東征討,三個月後打到蝦夷國(今北海道),最後武陵郭(今箱館)開城投降,戰爭結束。喔對了,剛剛提到英薩戰爭中不打不相識的英國,在戊辰戰爭中支持了新政府軍。

西鄉隆盛主導「江戶開成」的模型

來到最後一個模型是「城山洞窟」,這就留到今天晚上夜遊的時候講吧!17:00閉館時間快到了,我們好歹也是觀光客,趕緊去逛商店。

時間緊迫,無腦地在商店裡胡亂買了些紀念品,左手可愛的西鄉隆盛,右手超Q大久保利通,腦波最弱的是買了個西鄉隆盛與櫻島火山的立體紙雕,可能因為最近在開發紙雕明信片的緣故吧,但說真的,這東西帶回家後,到底是要放架上惹塵埃,還是要收抽屜裡等待來世的考古發現?

走出維新故鄉館後,我們在附近的公園裡散步,發現「西鄉隆盛君誕生之地」的石碑柱,容身在極其普通的公園景色之中,這裡就是西鄉隆盛出生的加治屋町,附近還有幾乎一模一樣的石碑寫著「大久保利通早年生活之地」,剛才來的時候太匆忙,沒注意到高見橋對面就立著大久保利通人像。兩位兒時學伴長大後出去幹大事,卻在國家存亡之際,走向相互背離的道路。

公園裡一棟武士屋敷展示屋

西鄉隆盛誕生地

西鄉隆盛誕生地紀念石碑

高見橋上大久保利通銅像

我們到加治町站搭電車,才開始注意鹿兒島電車,原來每台都長得不一樣,有像老電車的舊款車廂,有像輕軌的新式車廂,不管長相如何,乘客只要注意車頭上方顯示的路線號碼(1或2)跟終點站名稱(表示方向),要坐錯很難。搭乘電車單程¥340,一日券一張¥600,只要搭兩趟就回本了。

加治屋町電車站


電車車標示2號線往鹿兒島駅前(東向)

我們在天文台館通下車,是鹿兒島最熱鬧的購物商圈,名字雖然這樣叫,但早已沒有天文館的樣子,前文提到酷愛「蘭學」的島津重豪在1779年曾在此設立一個觀測天文與時歷的「時明館」,所以得名。如今的天文館通就跟其他日本城市的商街一樣,是有天頂覆蓋數個路口的半開放街區,前方大路是1號與2號電車線唯一共線的區段,五顏六色的車廂來來往往,不知不覺按了數十下快門。

天文館通商圈入口

鹿兒島警察局的包車廣告

茶葉公司的包車廣告

天文館商圈內日本各大連鎖名店處處可見,源自於產業性格裡的規模化、標準化、連鎖化,日本街區總給我大同小異的感覺,「想買的東西到處都可以買得到」,因此,取材自在地特色的文化創意成了每個城市的重要識別,加上日本蓬勃的IP文化,每個地方試圖找出自己獨有的形象與符號。

走在天文館裡,無處不見可愛版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篤姬、西鄉隆盛的狗狗,雖然沒有如熊本熊那樣一致的形貌,但只要看到穿著寬袴和服、頂著平頭、腳踏木屐、濃眉大眼的,必然是西鄉隆盛,而另外一位頻頻出現穿著和服的女性,除了篤姬還是篤姬。

天文館通大街

西鄉隆盛與篤姬

島津齊彬(右上)、西鄉隆盛(左下)與篤姬(最下)

西鄉隆盛與他的狗狗

到日本的第一頓晚餐,來吃黑豬!鹿兒島美食以「黑」聞名,有黑牛、黑豬、黑薩摩雞、黑醋等,鹿兒島黑豬相傳是400年前從琉球傳過來的,鼻頭跟四肢是白色,身體呈黑色,聽說現在養黑豬會餵食鹿兒島特產的薩摩芋,肉質更甜美。

看的出來我們是跟一隻黑豬合照嗎?

晚餐餐廳

筱菁選的餐廳是天文館裡的「黑豬涮涮鍋いちにぃさん」,他的黑豬有兩種吃法,一種是「涮涮鍋」,但不是什麼高湯鍋底,而是上了一鍋水、一盤黑豬肉片,再附上許多新鮮的蔬菜與菇類;另一種是用「蒸籠」,爐上放著大方木盒,裡頭也是一樣撲滿蔬菜與菇類,服務人員把生黑豬肉一片片平放在蔬菜上面,蓋上後等個幾分鐘就能吃了。

老實說,這兩種吃法呢……就彷彿色、香、味都如預期到了位,但也都不如預期地早退,本來是懷著大啖豚食的慾望來的,最後卻吃了個清心寡欲,反而是他有種胡椒香柚的調醬,獲得我們一致好評,每口若不沾點就好像食之無味。不過話說回來,環顧餐廳四週是高朋滿座,或許日本人就愛這口清淡。

涮涮鍋黑豬肉吃法

蒸籠黑豬吃法

服務生放入黑豬肉片

蒸熟後的黑豬肉

飯後,筱菁、省智、創褘和我四人決定去城山公園夜遊,人豪和澎澎有嬰兒要照顧,先回民宿去了。四人搭乘1號線從天文館到市役所前,此時約晚上8點,街上店家與路燈已息了大半,三月初的九州夜晚很冷,體感溫度10度左右,先去便利商店買熱飲,救救我們冷到發抖的身體,順便體驗日本便利商店的各種無人自助服務。

便利商店的自助熱飲救了我們的寒冷

搭電車準備去夜遊的我們 (照片來源:創褘)

由於我已是個沒網路的廢人,夜遊路線只能交給筱菁,沒想到在臺灣東南西北經常搞反的她,一到日本內建的導航系統都正常運作了。

我們走到「鶴丸城遺址」,城門已緊閉,剩深鬱的紫光打亮牆圍,一排葉已落盡但花未綻放的櫻花樹,佇立牆頭。鶴丸城是過去數百年島津家主要住所,約建成於1604年,直到1874年被燒毀,如今裡頭設有鹿兒島歷史及美術中心,園內立有「天璋院篤姬像」,篤姬有段時間住在這裡,這故事明天到仙巖園再講。2020年政府修復了鶴丸城的「御樓門」,聽說是日本最大的城門,這晚我們從門前走過。

鶴丸城遺跡外牆


鶴丸城「御樓門」

鶴丸城坐西北面東南,背山面海,海是薩摩灣,山是後方的城山,山頂可以俯瞰整個鹿兒島的夜景,行到城山腳下,遇見西鄉隆盛的青銅雕像,有別於天文館裡的吉祥物西鄉,這位沒有鬆垮的和服和隨性的木屐,而是筆挺的西式軍服,就我們在維新故鄉館cosplay那套,手裡握著一把出竅的西式軍劍,彷彿正站在高處督軍作戰,這身打扮顯然不適合身邊再帶狗狗了,但沒問題的,很快我們就在路邊電線桿旁發現一隻1:1柴犬塑像🐕,鹿兒島人果然不會讓我失望!

鶴丸城地理位置圖,前有薩摩灣後有城山
(攝於維新故鄉館)

西鄉隆盛青銅像


路邊發現一隻狗狗模型

接著遇到島津忠義的雕像,都快要忘了,前面花這麼多篇幅寫島津久光,但當時真正的藩主是他的兒子島津忠義阿!島津忠義不只是薩摩藩第12代藩主,也是薩摩的末代藩主,1868年幕府時代結束,明治天皇重掌大權,地方封建不能再存在了,一切中央集權。1869年推行「版籍奉還」,大名把領土跟百姓交還給天皇,1871年推行「廢藩制縣」,薩摩藩的舊名被除,改制為今日的「鹿兒島縣」。島津忠義不再有統治權,只封個公爵虛名,度過餘生,但畢竟還是島津後人一代領袖,銅像也是宏偉挺拔。

島津忠義青銅像

照片來源:方省智

既然提到「末代」兩字,趁我們正氣喘吁吁爬上城山公園的時間,講講2003年由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和渡邊謙主演的電影《末代武士(The Last Samurai)》。我個人非常喜歡這部電影,看了不下十遍,外國人拍的日本故事多少有外國人觀點,但反正我不是日本人。電影配樂超好聽,還有一段非常引我思考的片段,就是納森歐格仁(湯姆克魯斯飾)和勝元盛次(渡邊謙飾)在櫻花樹下一陣雞同鴨講答非所問的對話,導演想如此突顯東西方思想碰撞的瞬間。即便對電影的回味如此無窮,也從來沒想去問:「最後的武士到底是誰?」而命運就是如此有趣,一趟旅程意外把這答案帶到了面前。

西鄉隆盛就是大部分日本人公認的「末代武士」。

雖然電影劇情幾乎都是虛構的,但新政府軍與末代武士對決的最後一役是有的,不過不是電影裡的青青草原,而是我們現在正用爆炸大腿肌登上的城山公園。西鄉隆盛不是維新三傑嗎?怎麼跟新政府軍打起來呢?

城山公園俯瞰鹿兒島市夜景

城山公園俯瞰鹿兒島市夜景

城山公園的夜景真的不錯,山上人少,頗為清幽,但是很冷。

1868年倒幕後,明治天皇和維新志士們必須馬不停蹄重建政府,畢竟天皇實權已荒廢700年,外頭還有洋人虎視眈眈,可以想見這些人每天熬夜開會,把各項沉痾詬病和荊棘磕絆攤開來,一一想辦法解決,主張當然會有分歧。有人認為日本傳統的武士精神仍有可取之處,應截長補短,西鄉隆盛屬於這派;有人認為就是因為傳統堅持才導致今日落於人後,應打掉重練,多向外國學習,大久保利通屬於這一派。

1871年大久保利通和一票人報名參加岩倉使節團出國考察,美國、法國、荷蘭、俄國列強各國走透透,還分小組負責不同國家的觀摩與學習(抄襲?),最後做分組報告。使節團一去就是兩年,回來後講的話連日本人都要聽不懂了,他們在政府裡高談闊論,說該學這國的這個,該仿那國的那個,留守國內的西鄉隆盛聽在耳裡非常不是滋味,OS:兩年來我在這裡陪著終究是年輕人的天皇,處理繁瑣的公務和各種爛攤子,你們卻拿著公帑環遊世界,現在回來是在講什麼崇洋媚外的東西,可以講日文嗎?

西鄉隆盛所謂爛攤子,就是流落各地成千上萬的武士,過去他們好歹是個貴族,一生奉行武士道並效忠領主,靠領主給的薪俸吃穿度日,如今封建廢除後一切成空,生活沒了收入,精神無所寄託,只能在各地流浪甚至落草為寇。西鄉隆盛是薩摩鄉中教育出身,崇尚武士道,座右銘是「敬天愛人」,流浪武士的未來成了他的心心念念,於是為了給流浪武士找事做,但又要符合維新「日本要變強」的最高指導原則,那就...打韓國吧!

歷史總是驚人得相似,你去翻翻日本史,會發現每當他想表現自己很強的時候,就會打韓國。

「征韓論」開始在新政府裡倡議,但很快被剛回國的使節團成員反對,認為如今日本與列強的差距可不是一個檔次而已,應儘量避免征戰耗損,把心力集中在鞏固內政,釜底抽薪徹底西化改革。最後,在1873年發生政變,主張征韓論的人馬輸了,西鄉隆盛下野,回鹿兒島去了。


回到鹿兒島的西鄉隆盛過著清幽的日子,每天穿著和服與木屐出門,溜狗、散步、泡溫泉、吃美食,並投身教育設立私學校,收留不少因廢藩後流浪的青年武士,這些失志憤青在學校玩的東西愈來愈多,碰了政治思想也碰了槍砲彈藥,漸漸形成主張恢復武士道精神的政黨組織,接著有些成員開始跑到各地搗亂,破壞政府的電線、鐵路等西化設施,而西鄉隆盛繼續過著自己的隱居生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人滅的星火終究是要燎原,1877年守在熊本的政府軍與私校黨爆發軍火衝突,遠在鹿兒島的西鄉隆盛不僅聽聞戰事,還聽說大久保利通派來的人是要刺殺他,認知到曾經矢志勵精圖治的天皇、曾經為國家改革同甘共苦的兄弟,如今都與自己從相愛到相殺,往事成追憶,破局木已成舟,心灰意冷的西鄉決定重整薩摩軍,揮軍北上熊本,「西南戰爭」爆發。

西南戰爭發生過程與參與人物圖
(攝於維新故鄉館)

西南內戰從熊本開始打起,這部分留到去熊本城的時候再講。總之,就如《末代武士》電影裡演得一樣,西化後的政府軍已非吳下阿蒙,曾經在倒幕戰場上叱岔風雲的西鄉隆盛已無力對抗,經過七個月鏖戰,帶著殘兵敗降退回鹿兒島,據守在鹿兒島最高處--城山。

1877年9月24日,政府軍對著城山發動總攻擊,西鄉隆盛在洞窟裡,選擇用最武士的方式,切腹自殺,結束精彩又動盪的51歲人生。

「西南戰爭」是日本史上最後一場內戰,The Last Samurai!

維新故鄉館裡的「城山洞窟」模型就是在講這個故事,洞窟位於城山的北面,如果我們要走過去可能今天就要睡在山上了,不過隔日搭觀光巴士時有經過,站名就叫「西鄉隆盛洞窟」。

西鄉隆盛最後在洞窟裡的故事模型
(攝於維新故鄉館)

城山上的西鄉隆盛洞窟

從城山公園下來時已九點半,再次走過空無一人的天文館商圈,阿……其實是有人的,街角偶爾會出現幾座銅人像,穿著傳統的武士和服,腰間配著一長一短武士刀,一位手上捧著書,一位伸出手指比向天際,彷彿說著150年前除了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小松帶刀等豪傑外,還有更多默默無名的薩摩藩士也攪動了這場改變日本的歷史洪流,他們既忠於傳統精神,也積極向外國知學習,這就是薩摩,今日的鹿兒島。

去了趟厚生超市買明天的早餐,回到民宿已經十點半,趕快洗洗睡,晚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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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1. 很長,很精彩,我認真看完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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