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uary 7, 2019

福建南靖土樓系列(1)--住進塔下村土樓



2月7日,從福建南靖車站搭上約好的私家車,坐到塔下村花了快兩小時。一駛入塔下村,村落的景致緊緊地吸引著我們,八隻眼睛全黏在車窗上。


上次來中國境內是2010年,幾年間中國發展飛速物換星移,時隔8年感覺猶如乍到新地,福建省山多平地少,塔下村也位山區內,入山後道路狹窄蜿蜒曲折,開車技術得非常好,路上幾乎都要SUV等級以上,一般轎車的底盤在這可有苦頭吃。每次去新地方的拉車過程中,我們喜歡先觀察路上車子和開車文化,中國車子的車型都彷彿在哪兒見過,但品牌是一個都沒見過,「山寨版」簡直活入骨血與靈魂,老哥說:「每台都學Land Rover但每台都不是Land Rover,靠近都能聽到拼裝車的聲響」,但好玩的是,不管長什麼樣的車,喇吧聲都一模一樣,這裡人特別愛按喇叭,彷彿開車就得用喇叭講話似的,整條山道叭叭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也搞不清楚到底哪台在「講話」。

塔下村

塔下村的完整行政區是「福建省漳州市南靖縣書洋鎮塔下村」,2003年被選為「省籍歷史文化名村」,2007年入選首批「中國景觀村落」,2008年塔下附近的土樓被列入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從此成了觀光勝地,加上現在是年假,大批遊客車量湧入。

塔下村內的道路都是舖石的,沒有任何的交通號誌或畫線,一切全憑駕駛人自律,好幾次碰上一條橋上黑羊與白羊的劇情,但我們的司機大哥總會果斷決定,常常覺得根本不可能的寬度,他還是從容不迫地過去了,後照鏡和車門幾乎都要貼在一起了,堪稱「毫米會車」。

先說說我們在塔下村的三天兩夜怎麼過的。第一天傍晚六點多抵達塔下村,晚飯後往下游散步,回來就休息了;第二天行程結束後,回來也是晚上六點,再次散步至下游村口,在那兒吃了晚餐;直到第三天要離開塔下村的早上,才是第一次在白天裡好好看一眼塔下村,我們花了整整一早上的時間做了最後巡禮。

因此,先倒敘法說說第三天吧。

第三天,也就是要離開塔下村的這天,老姊訂了下午15:35的車票,有一整個早上的時間逛逛塔下村,這是第一次好好看看白晝裡的塔下。我們沿著貫穿全村的一條溪往下游走。這條溪是甚麼名字呢?問了司機大哥,他一臉狐疑:「名字?我們就叫『小溪』呀!」或許對在地人而言,「小溪」一名足以理解,但對老媽這時空尺度超越一國一代的歷史老師而言,不知名則等於不知其形,她沿路問了好幾個當地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小溪」。皇天不負苦心人,有天路過一處工地,老媽眼尖發現鐵皮圍牆上掛著施工範圍圖,圖上寫了一個名字「河坑溪」,就這樣,我們獲得了一個比在地人都「在地」的資訊--小溪名叫「河坑溪」。

小溪上每隔百公尺就有一橋,有的是造型完整的石橋,有的是僅容一車通過的簡橋,有的是河面上一排僅讓人徒步跳而過的石塊。短短一公里內有五座橋,多是僑居他鄉的族人回饋家鄉的建設,仔細的話可以在橋頭發現紀念碑文。

溪邊常見來去自如的雞和鴨,是人養的,民宿老闆娘說:「我們這裡的雞鴨很厲害,白天自己出去玩,晚上會回家。」養雞養鴨當然是為了桌上餚,肉質非常結實,咬到嘴巴會痠,老媽很開心:「這口感就是我小時候吃家裡自己養的雞的感覺。」但是呢,這裡每餐每桌都少不了土雞土鴨,年節期間客人又八方雲集的,媽笑說:「會不會等過完這年,整條河的鴨子都不見了~」






圍裙樓

第三天終於有機會走進「圍裙樓」了,它的正式名稱是「裕德樓」,是塔下村最著名的土樓之一,因為它猶如圍裙般的外型。

裕德樓有一百多年歷史,建於清朝光緒年間,直徑有三十幾公尺,樓高十四公尺,共四層樓,民國15年軍閥割據,盤踞在福建的軍閥張毅闖入塔下村,還放火燒村,裕德樓糟了祝融之災幾乎全毀。直到1972年,本樓的後代子孫僑居海外,事業發達,出資重修裕德樓,但不知為何只修了前半棟,後半棟只留了第一層,其他只是把土牆砌起,比前半棟矮一截,整棟原樓的外型就好像穿著圍裙的樣子,所以被稱為「圍裙樓」。





德遠堂

整個村子不是土樓夯土的黃色,就是青石的青灰色,除了一棟特別有色彩,且是唯一一座傳統三合院格局的建築,那就是聚落家廟--張氏家廟「德遠堂」。

張氏族人約是在15世紀上半葉(明朝年間)遷居塔下村,至今已經繁衍數十代。塔下村是著名「僑鄉」,明末起就有許多族人因生活困頓選擇出走,起初往南洋發展,後來許多遷到台灣,廣布於北中南。此外,清嘉慶年間張家第15代出了第一位進士張金拔,開始在鄉興學深植文風,自此塔下村在鄉有進士及第,在外有百萬富翁。

德遠堂位在村口旁的高地上,風水上的虎脈,始建於明代,幾度重修擴建。德遠堂前半月池旁矗立23根「石龍旗」,是中國目前保留最多最完整的石龍旗。石龍旗不是旗,是用來彰顯功勳的,只有具學銜與官職的人有資格在宗廟前立石龍旗,23根中最早的立於清朝乾隆年間,最晚的立於2004年。







我們從德遠堂後方爬上山坡,只有我們四人不在正常路徑上,旁門左道爬進人家菜園茶園梯田,就想找個可以把塔下村盡收眼底的地方。放眼望去,塔下村錯落有致的土樓沿溪排列堆疊,土樓多是小型方樓,造型變化多,還有搭至溪上的吊腳樓別具風味,偶爾出現幾座圓樓(順慶樓、裕德樓)特別吸睛。套句老姊的形容法--這村子像像把喜瑞爾巧克力造形穀片撒在青山碧水間。





住在土樓裡--慶德樓

日記再回到抵達塔下村的第一天晚上,這次旅行老姊安排住在塔下村的「慶德樓」,從村口進去約一公里。慶德樓本身是棟三層方樓,左邊緊鄰一座圓樓,右邊還有座方樓,以及一些小土樓和一間青磚建築。老闆娘說慶德樓有200歷史年,以前住整個家族,遇亂時可以關在樓裡一個月不出門,現在家族不住了,改做客棧。我們住在慶德樓三樓角落間,設計成樓中樓的房間,樓下兩張床,樓上鋪兩塊睡墊,一晚要價台幣兩千多元,並不便宜。



因為到時已七點,老闆娘主動問是否用餐,我們一口答應。住土樓實在太酷了,不過是上去三樓放行李再回到一樓用餐,這路程我們可花了20分鐘呢,來回反側到處拍照,相信初次來到土樓的人應該都跟我們一樣興奮。土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五臟看久了就覺得哪怪怪的,畢竟是生活呀,土樓仍「延續」了傳統的使用方式,把洗好的枕套和被單通通晾在走廊外,和高掛的紅燈攏並排,入夜後頗有紅屋白裙的驚悚感。





餐廳在慶德樓外的一間平房,一進去就看見五張十人桌,其中三張已滿座,空下一張擺滿六菜一湯和一鍋白米飯,老闆娘大手一指:「這桌你們的!」這麼多啊!看傻眼了。老闆娘特別介紹「土鴨」和「土雞湯」,是這邊特色菜,另外有鹽酥雞蝦、梅干扣肉、豆皮、馬鈴薯、炒青菜。我們家向來不喜歡剩菜剩飯,到鄉下更不希望浪費,這桌豐盛真讓我們擔心了。

沒想到,米飯太好吃了!口感偏乾,粒粒分明,完全對了我(們)的喜好,光這白米能乾吃好幾碗。桌上每道菜都很香,但多偏油偏鹹,剛好配上乾Q的白米特別下飯,不知不覺地每人的飯是一碗接著一碗,最後把整桌菜吃個精光。我們還要了幾罐經典飲料「王老吉涼茶」,2006年在南京第一次喝到就愛上那味,非常懷念(雖然臺灣也買得到),老哥邊喝邊講了「王老吉vs加賀多」的故事。



中國人在飯桌上還真的是「吵」,晚餐時隔壁坐的是幾位青壯年男女,喝得面紅耳赤,張口閉口都在引經據典,一下講孟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一下提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些經典我也學過,但沒法像這樣信口拈來一字不漏,正在佩服他們的文學造詣時,卻聽到話鋒一轉:「黨的精神就是要懂得『謙虛』和『反省』,要互相學習,周恩來主席說過...@!%#*$!*」我知道這可能是種偏見,但身處中國時,有太多現象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洗腦」二字。

更聽不下去的是第三天早餐,隔壁桌是一位男士和三位口音像香港的女士,那男的從頭到尾都在高談闊論。剛開始,我聽到他說:「過度的民主一定會走向混亂,臺灣現在就是混亂,一直在內耗...」接著馬上轉成:「像中國發展多麼快速,現在所有生活只要一支手機就可以了!...@!%#*$!*」其中一位女士問及中國「貧富差距」問題,男士繼續闊論:「貧富差距是必然的,像美國也有貧富差距,中國有13億人,這麼大的國家一定有貧富差距,不能避免的」接著拐了U彎開始講:「窮,是因為這些人太懶惰,比方說眼前桌上這饅頭,你要是不伸手去拿,饅頭是不可能自己過來的...@!%#*$!*」「懶惰」二字他講了不下十遍,把國家的貧窮問題歸為「必然論」的同時還歸為「命由己造論」,不僅自相矛盾,還都不想負責任,對我們這種得自己決定執政者的國家公民來講,差點沒想把饅頭吐出來塞自己耳朵。

獵戶座與北斗七星

第一天雖然花了整整15小時的舟車勞頓,晚餐後大夥還是想去散步,想回到剛進村子口時八隻眼睛黏在車窗上看的畫面。夜已降臨,離開有照明的建築群後,周身全都黯下來,接著就是星空亮起來了,仰頭一看,就見獵戶座與北斗七星率領著滿天星斗,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北斗七星。

這趟旅行,本想著主要來拍建築的,我只帶上11mm-16mm廣角和50mm定焦兩顆鏡頭,放棄其他焦段,沒想到會拍夜景。如今面對頂上星空浩瀚如此,我們全都趴下了,用最陽春的方式拍星空。我從相機背包深處翻出了快門線,上次用快門線恐怕是2016年8月在墾丁拍銀河,我一直都不太會拍星空,趁著專家老哥在此就請教了一下,連拿著傻瓜Canon S90的老姊也在旁有樣學樣。


因為星空,莫名其妙地啟動了「攝影學習」的行程,接下來一路上我跟老姊就像跟屁蟲一樣,老哥怎麼拍我們就怎麼拍。路上經過一處石踏橋,石踏橋是我自己起的名,只用大型石塊在河面上鋪出一條路,允許人通過,也允許水流通過。老哥蹲在石踏上,拍出水車配水瀑的美照,老姊跟我一看馬上也跑下去有樣學樣,就見三個人不走橋而是「蹲」橋,路過的人還以為我們在水裡撈甚麼寶貝呢。


一本正經小酒館

還沒走到村口,就被一家老青磚房改建的小酒館吸引,除了「一本正經」這店名很耐人尋味外,二樓開放式的座位更令人嚮往,四人裡面最不可能被酒吧吸引的老媽自己開口了:「我們去上面坐好嗎?」沒想到,連兩晚我們都光顧了這酒館。

兩晚我們坐二樓同一位置。第一天我點了「風花雪月」,第二天喝了糯米酒,糯米酒好喝,但度數挺高;老哥點了「拉薩啤酒」,這在台灣真喝不到阿,特別拍照紀念。觀覽塔下村的溪畔夜景,望著熙熙攘攘的來往人車,聽著小店放的西洋老歌,在中西交匯的氛圍下,分享彼此拍的照片,聊聊後續的行程安排。「一本正經」為我們緊湊密集的行程裡創造了悠閒。




煙火萬聲除舊歲

正逢年節,講講我們遇上什麼事吧。第一晚,我們在一本正經喝完酒後回到慶德樓,10點左右突然跳電了,範圍擴及好幾個村,放眼望去除了星空外全部黑到底,電熱水器當然也掛了,大家只能不洗洗直接睡。隔天早上,電還是沒來,大夥就髒兮兮地展開第二天行程。

在台灣,10小時還修不好百姓早報爆動了,但這裡同住的中國人似乎不以為意,嘴上只說著「可能是個意外」,老闆娘也忙著跟我們解釋:「不知道怎麼了,以前沒有這樣的。」直到乘上包車,才從師傅大哥口中聽到接近我們觀念的話:「電再不來我就要去投訴了,這不行的,政府得確保年節期間四通,水通、電通、路通、通訊通。」眼前,四通我們就遇上三個不通了。

p.s.後來老姊在booking.com上看到外國旅客的評論「常有斷電(power-cut)」XD

第二天晚上,回來時已經六點,有鑑於昨天的故事,無論如何也要先洗澡再續攤,大約七點多後我們再次沿著溪流往下游走,這次走到了村口,者裡特別熱鬧,人多車也多。

春節期間,村裡無論大人小孩當地人觀光客都為鞭炮煙火瘋狂,咻哩啪啦炸得十點前的村子沒有一刻寧靜。第二天晚上我們在村口橋上,觀賞人們點燃各式各樣的煙火,噴的、射的、炸的,在火光攆亮星空的瞬間,能望見環伺周遭的山形山狀,那就是山村的天際線。隔天,一夜喧囂後留下的是堆滿街角的煙火紙箱,遍地朱色的碎屑像下過一場紅雪。

我們選在村口一間「永興樓」吃在塔下的最後一頓晚餐,突然不知哪個玩過火的人把煙火射進了隔壁的餐廳,就聽見一陣尖叫與喧嘩,然後轉換成一個小女孩的哭喊哀號,只見他爸爸(或爺爺)把小女孩「提」起來就往屋裡鑽,接著所有人又恢復正常一般,繼續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玩火的玩火,像沒事發生一樣。






2月9日中午在塔下村享用最後一頓塔下午餐,就搭上私家車趕去南靖車站,司機本來只是危言聳聽的「必定堵車」全成了現實,從塔下村開下山花了三個多小時,我睡了好幾龍回籠覺,還夢見抵達南靖車站時已經天黑了。現實離夢境也不遠,抵達車站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早已錯過15:35的火車,幸好改票不算太麻煩,換成六點多的車,在南靖的最後一餐就是車站裡(有點難吃)的速食漢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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