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11, 2010

論文田野日記(三)

昨晚要睡時三個室友早已平躺,摸黑中找尋插座充電耗了我半晌。在頭城的第二夜依舊難眠,室友調的冷氣26度低於我的下限,更顯被子單薄如紙,我試圖蜷曲身體,但是掩藏床單下的不過是幾片海綿,柔軟是喬裝的,很快地我半身麻痺。上鋪的單車環島男生可能跟我感慨一般,每當他大力翻身時,整張床鋪的晃動通知我他也很無奈,真是熟悉,這種晃動我第一晚就已預感過了。大概又是兩點多才睡著,五點半衝浪男生早已起身,來來去去地出現在我朦朧睜開的視線裡。

早上先去蘭陽博物館,從住的地方往北步行一公里,便瞧見荒涼的平地上硬是拔起的水泥樓台,及硬是鑿出的萍池草地。整座博物館可以一「斜」字蔽之,終於明白小鬼所謂:「在蘭陽博物館裡妳會暈車」為何意了,我嚐試以相機拍攝室內某角落,然後讓它顯影在螢幕上把玩,四個方向視之竟都成形得合情合理。






起初,我將博物館奇特的建築樣貌比擬為蘭陽平原的三角形,展示動線讓你先登上四樓最高層,如同身在頭城的平原尖端,然後像沙粒漏進錐形瓶一樣愈下墜愈飽滿;建築物的外牆是用長方形石板拼貼而成,與鳥瞰蘭陽平原下的切割田塊相仿,整齊有秩。

當我離開博物館時回頭再欣賞這龐然大物,傾斜如此安祥,我突然覺得根本毋須費力聯想。它也就是礁溪斷層沿岸的片麻岩,經海水億萬年雕塑而成的單面山形,側身倚躺進水平的面,交叉出的銳角與以北海岸頻見的景致同一種頻調,也和幾哩外的烏龜仰頭相望共鳴;而表面一格格的拼貼,人們稱那叫豆腐岩,是巧奪天工偏愛的美食吧!





中午我回客棧遇到老闆,閒聊一番。他是在台北桃園長大,後來才跑到頭城置產居住,我問他為什麼在宜蘭會選頭城,而不是宜蘭市或羅東鎮等人煙較多的地方,老闆說因為頭城有山、有河、有海、有道路、有鐵路,如果再往南走,就會少了其中幾樣。我喜歡這個答案,反映出老闆本人對自然與人為交融的熱愛,在山爬山,在水戲水,先民所好的阡陌田園不是他想要的,因為綠得單調也平得單調。

我再度步行在太陽底下,兩日來走過頭城鎮上、礁溪街上、羅東街上、沿海省道上、沿海漁港邊,不只吧,一年來我在宜蘭走過多少地方,多到今天在蘭陽博物館裡看的每種資訊都很明白,還嫌它不足。對一個地方,人總容易陷入「那地方我很熟」的自滿狀態,但其實只是不會迷路的自信,或是說得出什麼曾經,不過如此不過如此。這幾天在與妳的通話裡,屢次跟妳提到我曾在花蓮的哪裡做過哪些事,而我現在指責的就是這種姿態,用曾經的曾經填塞一個虛榮的心,拼塞得毫無美感可言。

我不是批評不可提起回憶,而是為什麼要提起回憶,為什麼會以為自己與一個異地相當熟識,而當你轉身回到自己的老家鄉、老地方、老情人旁邊時,你又說得出幾分熟悉呢?如果只是搖頭與嘆息,只是後悔與不堪,那追求異地的放逐不過也是虛榮的一角,宣稱自己的出走無非是好大喜功。「流浪」所謂何義?如果告訴你此去千里所發生的任何事將不可與人說起,不能將消失的各種跡象透露給任何誰,好比你的南柯一夢只是別人眼中的一場夜眠,那麼你還願意做這場夢嗎?你還敢出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