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5, 2012

單車墾丁(二)

單車說它累了,是我們說自己累了,四個人一覺到天明,天塌下來過也不知道。早上民宿的一樓好熱鬧,充滿穿著運動服的女孩以及打赤膊的男孩,每張黝黑的臉散發出運動的氣息,只聽民宿阿姨一直說「你們教練」甚麼的,似乎是支水上運動隊伍來集訓的。阿姨轉過頭來打量了我們四個一下,直接問說:「妳們是校隊嗎?」傻眼,是有「曾經」專攻的運動啦,也「曾經」身為校隊啦,但這麼直接被拆穿也挺怪的,還是說我們長得依舊年輕力壯、散發運動美呢?不錯。

我們決定今天租機車,沒有第二種選擇,也沒有任何反對聲音。

說真的墾丁令我矛盾,平常念茲在茲,但到了這裡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對墾丁太熟悉了,會想去的景點也去到爛了,看著窗外放晴的太陽,腦中對今日的行程還是不夠果斷。還是想去美麗的地方,我記得上次船帆石民宿老闆跟我說:「我們墾丁人覺得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東邊。」於是我們往東。


最南端

來墾丁就「該」去一趟本島最南端,一種奇妙的心理。僅是第二次去,但怎得印象中似乎到過那裏好幾次,是否因為旅遊網誌看太多了,紀念碑影像在腦中一印再印。每次身在南端就會想起「國之北疆」,那遠在海上的另一端,我記得那是位在馬祖東引島的一處山丘,我記得那片及人高的草叢被島風吹得颯颯作響,我記得那邊一棵樹也沒有除了荒涼還是荒涼,我記得我們一起去過。眼前此地的景致不是荒涼,但相去不遠,黑色的珊瑚礁岩整片整片往外海綿延,最南還有更南處,我們無視告示的標語往下爬,上回跟著人一路走至碰到海水的前方,這次就內斂許多了,僅在看台下方晃一晃便調頭。珊瑚岩並沒有耐得起久待長坐的質地,索取不了太多閒適的感覺。

自從魏德聖《海角七號》創下國片影史紀錄後,來墾丁難免會想起某些電影的畫面,整體來說我喜歡這部電影,因為演員的表現很流暢,看得舒服。很多國片請帥哥美女、偶像明星助陣演出,演技卻不敢恭維,常看到都要替他們捏一把冷汗。不過,我覺得海角七號的故事有點牽強,敘事的手法也普普通通,比較屬於觀感重於美感的電影。現在我人就在墾丁鵝鑾鼻了,剛剛看見南灣、船帆石、船帆石海岸滿坑滿谷的人潮,花花綠綠的大陽傘搶奪了我們遙望沙灘的所有權力,突然想起電影裡的台詞:「土地要BOT,山也要BOT,現在連海也要BOT!」這樣的感嘆究竟有哪個觀眾明瞭?還是說那就是句幽默風趣的台詞,好笑。

記得冬天跨年來時沒有這麼誇張,當時我只看到滿街的人,沒有滿海灘的人。我是從事規劃的人,更是城鄉所訓練出來的學生,對於這些「汙染」的畫面無法置之不理,腦海裡總要斥責許久才稍能化解憤世嫉俗的情緒。



風吹砂

墾丁的海岸線景觀千變萬化,南灣、船帆石、砂島是由貝殼砂形成的沙灘,細看這間沙子夾帶白色剔透的顆粒,非常漂亮,記得小優曾指著沾染一頭貝砂的長髮說:「我今天用貝殼幕斯。」鵝鑾鼻一帶坑坑凹凹的珊瑚礁岩,大部分墾丁的海岸線就是由珊瑚礁岩與白砂灘岸交錯而成。東部海岸就完全不同了,地層由紅土與沙混合,在經過風雨長年侵蝕風化後,出現整片像沙漠般的景致,土黃色的沙被強勁的海風牽動,隨冬夏不同風向形成奇異的景觀,故稱「風吹砂」。

我非常喜歡風吹砂,跨年來時已叫我流連忘返,此次頗有舊地重遊、故友相逢之感。夏天的緩風不東北季風凜冽,使得景觀顯得格外溫柔,流砂像瀑布一樣往下鋪蓋幾十呎的懸涯,掩飾地形的稜角與陡峭,要親身趨近崖邊下望才會被那落差給震懾。這種地形的植被相當有趣,像胡椒鹽般一搓搓灑在沙漠中,又像熬了碗黃肉羹後輕輕放上的香菜,零星地、輕巧地附著於沙漠表面,好像也會隨時被風吹走一樣。四個人在那兒靜坐半晌,享受面頰被輕輕拂過的感覺,海風的鹹味連毛孔都嘗得出來,順便膚上一層黏黏的薄膜。



恆春城

過了風吹砂及龍磐公園,順著199往山裡騎,回到山另一頭的恆春。不知為何老有種不曾仔細認識恆春「古城」的感覺,所以直嚷著要看城門。我喜歡帶有歷史的東西,尤其建築,恆春城是「牡丹社事件」後建的城,比台灣許多大城市開墾的早、建城的早。我們來到東門,城門外有座搶孤的高台,從姊姊曾蒞臨現場的經驗描述聽來,其搶孤規模還不如宜蘭頭城那般大。中午隨意吃吃,飯後順道去看了「阿嘉的家」,是我喜歡的房子型態,白白的外牆顯的優雅,上方一間小閣樓更顯趣味,我好喜歡閣樓喔。




社頂

我們已經把墾丁繞了半圈了,不如就來個直搗黃龍取群龍之腦首,咦不是,是上到墾丁國家公園中心--社頂公園,老姊的論文在這邊寫的,曾在這混了兩個禮拜。現實世,我們仍無法抗拒不想爬山走路的念頭,所以社頂也只是呼嘯而過,老姊帶我們到一處公路旁,可往下眺望至船帆石的海邊,視野寬敞。我原以為墾丁中央就是群山堆積而成,老姊卻帶我們去個神祕的地方,只記得跟車彎來彎去,拐個彎眼前突然出現一大片綠意盎然的平台。她說這是海角七號的場景之一,日籍老師提著行李走在一條黃土馬路上,背離著鏡頭的方向遠離,而眼前這「片場」還真的是黃土石子地阿,坑坑疤疤的一路顛簸,抖得肚子裡的午餐都要出來說嗨了;不過開了眼界也長了知識,這地方叫籠仔埔草原,是梅花鹿的復育地,聽說盛夏的夜晚可以看見鹿群或是螢光點點的螢火蟲喔!這是由社區與國家公園共同維護經營的特殊案例。

解決了恆春半島的東部、中部,就剩下西部了。


白砂灣

決定前往朝思暮想的海灘,自從2008年知道白砂灣後,每次來都想去一趟,那年白砂灣還是個「私密景點」,即便是七月夏天也人煙稀少,我們在海邊玩猜拳遊戲,輸的人要往海的方向走一步,皓貞輸慘了,眼看就要成功逼她下海時忽然一陣大浪捲來,嚇得大夥拔腿往回跑,誰也不顧遊戲規則了。而今打從入口處就見車子來來往往、人影熙熙攘攘,就更別說海灘了,跟早上看到的砂島一樣整面望過去除了一顆顆的人頭外,還有歪頭歪腦的醜陋大陽傘,花花綠綠的完全破壞了自然配色的協調性,我心中踏浪的興致至此蕩然無存。

說真的不該自私的,怎能為追求自己嚮往的美境而不準別人來此消遙?但堂堂墾丁國家公園被搞成這副德性,也真是一大恥辱。台灣的群眾搭配商家投機的個性最難以控制,社會長滿寄生蟲,不會生甚麼大病,但也日日啃食掉美好的一切,那些本該單純當成自然、本該活躍的生態、那些本該被珍的美景,都被當成資產或是優惠贈品,能從中偷多少歡心就儘管竊取,一場掠奪一場浩劫。

颱風剛走幾天,浪挺大的,加上正在漲潮,岸邊激起的水花也有兩、三米高,今天的警戒線拉得近、救生員管得緊。我們四個人置身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空間,反正也失去與海共舞的興致,索性來學小朋友玩沙吧!我腦中浮現了恆春城,於是著手建造一道城牆,城牆蓋完後想加個城樓,我說:「屋頂這樣像嗎?」老姊卻回:「甚麼硬山式?我想要歇山式!」皓貞問說:「我要在上面做甚麼?」老姊又回:「做一匹馬。」嘿!這出題的人自己不解題,只想看笑話吧!正當我把城門、城樓、城牆都蓋好後準備都市計畫時,一陣大水席捲而來,一張口就吞掉了我的小城,夷為平地,我還來不及慘叫呢!課本說易淹水地區不適合大型建設,建築更不該蓋海砂屋,但我想說的還是那句話:海灘能感受到的大部分是種叫做失去的力量。





關山

離開白砂灣時約傍晚五點多,正好上關山看夕陽,但可想而知又是滿山人頭與嗡嗡雜聲相候。今天天邊堆積著厚厚的烏雲,老天很吝嗇,只從小小的縫隙中施捨一些金黃夕色,約莫只佔我相機成像1/10的面積,但山頂上的群眾還是拿著相機喀擦喀擦地拍著,繼續守候傳說中的「關山夕照」。自覺有點傻,明知天無夕日又偏向此山行,我只喀擦了兩聲就歇手了,其中一張是拍簇成一團團的人頭。


墾丁大街

躲在雲背後的太陽終究墜落,夜已降臨,墾丁大街的燈光正要亮起,吸引整個恆春半島的人們往此地堆積,人是有趨光性的,晝間殘留的餘溫在此加倍放大為溽熱。我們四個緊緊相隨地走上大街覓食,除了「摩肩接踵」我想不到其他的辭,每一年都是用這個詞在形容。墾丁大街是全台夜市的濃縮版,不一定精華,但應有盡有,根本不愁缺頓像樣的晚餐,我們在一家熱炒店裹腹,是此趟旅行最豐盛的一餐,總是要給辛苦的自己慰勞一下嘛!隨後,便配合著人擠人的方向,漫無目的的走回民宿。


晚安

今天過得很充實,也極為愉快,記憶裡的美好與當下感觸產生時空的對話,在心中交織出既簡單也複雜的情緒,我第一時間無法描摹,暫且囤積著吧,相信健忘的腦袋總會在偶然間靈光起來,有一天我會翻出這些記憶好好編寫一段故事的,尤其是下次踏上墾丁土地的時候。然而,我卻跟佳桂說:「我想只要再來一次墾丁,應該就會達到『去到膩』的目標吧!」講這句話時充滿感慨,並不是甚麼多愁善感,只是無法自腦海褪下那一幅幅令人惋惜的畫面,我們都知道時間不會等人,而墾丁的時間更無法阻止被剝削的速度,事實就是即使許多個體厭倦擁擠,但整體社會卻無法抗拒群聚效應,錢打哪兒來人打哪兒去,管他天地山水管他日月星光。

晚上房裡電視播出10年前的笑傲江湖,任賢齊的歌曲令我們懷念,那可是高中生活重要的成分阿!隨後老姊開始爆我的料,聽得佳桂極為興奮,皓貞則是不斷出現從如古墓爬出般的反應:「ㄟ對耶?好像有這麼回事!」看看這些同遊的朋友,有些新面孔有些一如往昔,每一年我們都各自經過層層考驗,也變成熟也變事故,但在別人眼中仍是可以很新亦可以很舊。同一塊土地上、同一片風景裡、同一個俯瞰的角度下,因為不同的人、不同的際遇、不同的來龍去脈,有幸感受到一分刺激,換得萬分感動與能量;我們總是這樣和人學習,用別人身上閱讀到的故事映照心裡的鏡子,然後檢視自己的憂愁是否珍貴或是根本無謂;回首過往每步腳印,不管是踏在礁岩上或踩過貝砂灘,風總要蝕過海終會帶走,只有自己心裡著實踏過也丈量過下陷的深度,不妨問問自己:敢一直這樣面對自己嗎?還是只想執著於眼睛的成像,哀傷被自然與時間帶走的痕跡呢?

晚安了夥伴,明天還有150公里的路要騎,不管今晚多麼捨不得,我們都要勇敢地睡去,然後瀟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