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22, 2012

2012 人生初馬

葡萄馬拉松日記只寫到鳴槍起跑就擱筆了,也許再過個一年半載,撰寫馬拉松等類的遊記就要乏味可陳了。除了跑步迴圈以及那些數字顯示之外,我還能說些甚麼呢?不管未來如何,這篇我定是要提筆寫的,趁著記憶猶新。

在那天一切結束之前,一點把握也沒有。

約莫從六月底開始,我一想到這趟馬拉松就打寒顫,為什麼會如此緊張?第一次正式比賽站到場上時會緊張嗎?當然,我永遠沒忘記大三第一次以台大女排球員的身分站到場上時,那手腳發軟、腦袋放空、心臟噗通噗通都快跳出來的窘況,更別說之爛的表現連記憶抹滅的機制也失效。而這次,是人生第一次挑戰全程馬拉松,該如何說明其更上層樓得緊張程度呢?當人生第一場正式籃球賽前,已經練過幾次四節12分鐘,當人生第一場正式排球賽前,已經練過五戰三勝制,但在這回人生初馬前,我練過最長的距離只有三個月前的18K,連42K一半也不到呀!結果是傷還是殘,猶未可知。或許應該責備自己當初為何報名?逞辯的我會說:那可是兩個月前的事耶,一個足以令人信誓旦旦的時空距離;我總是信誓旦旦地做了很多決定,最終得硬著頭皮自己把它完成。

不如將一切從顛沛流離開始說起吧!

前一天才剛從台北開兩場會回來,腦子充斥著工作的畫面,不如藉著搭上久違的南迴鐵路,載著亟欲跳脫的心遠離計畫與工作。不知悄坐一旁的大嬋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瞧她這標準的科技新貴與低頭族,一隻指頭不斷在iphoneg上滑呀滑的,誰知滑到台東站就滑出事了...。抵達台東暫時已逾晚上七點,大嬋突然抬頭驚恐地跟我說:「我剛剛看到跑有在fb上說有旅店沒有弄好住宿,結果有人可能沒地方睡,他說是『金玉旅館』...」我一時也沒回過神:「那我們訂的是什麼?」大嬋冷冷地說:「金玉旅社。」

出門在外,最怕的就是遇到不老實的生意人。大嬋趕緊打電話確認,果不期然完全被旅館阿婆陰掉了,還直接掛掉大嬋的電話。這該如何是好呢?眼下身在偏遠地帶又夜黑風高的,是要上哪兒謀宿呀?我眼前閃過電影「龍門客棧」沙漠中佇立一家酒肉驛站的畫面,唉真是沒用的聯想,不如放寬心想想並沒那麼遭,寶島台灣不是堪稱只要是平原就沒有鳥不生蛋的地方嗎?我們兩人必須同時思考如何處理住宿以及明天臨晨四點往關山的交通問題,在兩顆腦筋各自急轉了三個彎後,決議搭車回台東市,刻不容緩!

一關還比一關難,車已停在鹿野站,刻不容緩的兩人抓了行李就往車下跑,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後腳跟離開車門、大嬋前腳趾還沒邁出車門這薄如A4紙般的短暫時空之間,車門「刷~」一聲關了!兩人當場傻眼,四目相交中間隔著骯髒模糊的車門玻璃,宛如劇情裡母女失散的悲歡離合,噢怎麼會這樣?發愣了一會兒我才回過神,對著月台上遠方的車長大力揮手,車長連看都沒看,鹿野站這小不隆咚的站又晚間七八點的,車長大概覺得怎麼會有人需要下車呢?

鹿野是個優美的地名,白天剛下過大雨的小地方,空氣散播著清涼的氣息,偏偏我聞起來只覺得荒山遍野,我跟大嬋失散了。

A計畫失效緊接B計畫,查看車表發現馬上有班普快回台東。前一天才跟人聊到2010停駛、2011又複駛的普快,我很懷念那車廂泛黃的味道,過去三次火車環島都還有它的身影相隨,此時我算是因禍得福了。普快會被淘汰也合情合理,車體只有兩節,車內空氣瀰漫著複雜的臭味,有來自車頭的煤氣味、來自廁所的屎尿味、來自歲月風霜的霉味,以上總總混搭,別有風味;如果你聽說舊車沒有空調,似乎很合理,但當你看到頂上還吊掛著「電風扇」,就會覺得真是舊到不能再舊了,更詫異的是整個車廂就是椅子、窗戶、車門什麼都可以自行亂動,唯獨那電風扇不會動。

15分鐘來到台東,貴為台東縣最熱鬧的地方到晚上八點也是一片漆黑,我租了機車先到車站附近找民宿,可這什麼日子怎麼每家民宿都客滿了?業者建議我往約10分鐘車程外的台東市區去,於是我先回車站等大嬋再一起騎去找。老天保佑,我們在市區邊緣台九線找到一家商務旅館,老闆人很好,一聽說我們的遭遇直搖頭,說那家旅館太扯了;商務旅館價便宜,房間也很大,家具雖然老舊卻一應具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處處有蟑螂如影隨形,每一隻都頭好壯壯,兩隻翅膀打開來拍啦啪啦拍得可響了,該不會自以為是蝴蝶吧!

與蟑螂標團惡戰一番後的結果,就是我們要曝曬在殺蟲劑空氣中入睡。本來要早睡的,誰知一開電視就看到在播「那一年」,大嬋一旁放雷導播下,我反而更興致勃勃地往下看,就這樣看到11點了。窗外的雨變大了,唏哩嘩啦得下。


臨晨3:30起床,耳朵一醒就聞一夜未歇的雨聲,這是要怎麼跑阿?大嬋跑去買了雨衣,四點多兩人上路了,當年關羽一人乘船單刀赴會,今天我們兩人駕125機車冒雨赴關山。要玩就敢闖,敢闖就要有風險擔當,但今天看看這是什麼情況?臨晨四點的時間,外帶翻過海岸山脈的山路,加贈頂頭大雨傾盆,這哪能叫人要去跑馬拉松阿?而且還是什麼42公里的,這輩子沒領教過的全程馬拉松阿!

我又想起奇怪的畫面,國中第一次基測那天,一早老媽帶我們兩姊妹下樓出發,赫然發現鐵捲門壞掉了,老媽念頭一轉,高跟鞋一拖、裙子一撩,帥氣地翻出後院圍牆,帶著我們偷偷穿越後邊鄰家的院子,繞回我們家前門開車。唉怎麼老是聯想些有的沒的?

噢不,直到此刻我腦中強烈排斥的念頭滿到快溢出來了,照出現頻率排列,第一念頭為「我打從昨天起就根本不想跑」,第二念頭為「雨再大一點好了,真希望大會延賽,正如所願我不要跑」,第三念頭為「大會不延賽,那我可不可以自行評估不要跑,我有很多合理的理由我不要跑」,抽絲剝繭、去蕪存菁後的精闢結論就是:我真的非常不想跑!!可是大嬋催著油門不斷在雨中鑽行,蜿蜒的山路再曲折終要扭到那個不想接受的現實。

大會時間是5:30起跑,我們5:15才到,一下車大嬋讓我趕緊去報到拿東西,我腦中想著:「媽媽~我不想跑!」報到完又匆匆別了號碼布換穿鞋子,腦中想著:「媽媽~我不想跑!」更裝完畢趕緊去上廁所,腦中想的還是:「媽媽~我不想跑!」我不想跑、不想跑、不想跑…然而內心如隧道搬,任憑掙扎的聲音來回折射、交疊,卻沒有一絲力量去抵制我已把自己從台南弄到關山這節骨眼的事實。

臨晨5:30起跑槍聲取代了太陽,提早破曉了,我像小兵一樣乖乖的往氣球門方向跑過去,眾家好手已經出發了,我乖乖跟上隊伍的小尾巴...至此一切的內心戲就到此結束了。我只有一個責任:讓自己不後悔!

相較於方才驅車趕路之時,雨有變小,但天空仍飄著細雨,如絲般鑽入排汗衫毛孔中,渾身涼意。如此也好呀,當初我原以為會在關山晒成人乾,又有昨天FB跑友危言聳聽:「關山目前氣溫34度,與各位跑友共勉。」

要說關山自行車道,我可是非常熟悉的,這也是為什麼當初感以此當做初馬,因為記憶裡的就是一路平坦。上回來關山正是2008年8月鳳凰颱風報到
那幾天,也下著雨,本來要去蘭嶼的因風雨船停駛了,只好在台東一帶隨意玩玩。真正第一次來關山是2004年6月高中畢業火車環島了,那天可就真的熱了,晒得我又耳垂起了水泡,那天關山親水公園沒甚麼人煙,廣播仍是盡職地播放著音樂,那首歌此刻不斷衝進我腦海,F.I.R的Lydia。

轉眼就8年過去了,一起環島的朋友如今三個遠赴國外,兩個都在科技業裡打轉,而眼前的自行車道依舊,窄窄的水泥鋪面撲著老友般的紋路,下著雨的天氣再地上話了一圈圈的積水,幾十個人縱橫著跑過去,啪啦濺起的水花沾染兩腿泥濘。

喔我的天啊,是晨起的水牛,他們成群出現在右側的河道旁,大牛帶著小牛沿著溪流半踟躕半前進,慵懶的眼睛瞧著我們這群吱吱喳喳奇怪的靈長類。

現在式與過去式交雜著,我腦子有些混亂,本想今天有42公里的路,不如跟著前輩慢慢跑吧,誰知10分鐘後就已失去耐性,開始超越人,在狹窄的跑道上左右穿梭,出發後約6公里路程我已清出一塊自己跑步的空間了。我有習慣的跑步節奏,快了身體會累,慢了心會累。

前幾天我其實規劃過了,平常15K可以跑1:26~28的成績,那假如這次每圈14K跑1:30,三圈下來豈不是五個小時內就能跑完了,那就把目標設定在五小時吧!然而規劃專業同時也要有誤差概念,我保留了每圈步行的時間,分配第二圈10分鐘、第三圈10分鐘,前提當然是撐得到第二圈及第三圈囉!這些早已想過的事情,在起步這段時間裡又重複在心裡把藍圖劃過一遍,規畫著未來幾小時內該做的事,不知不覺也發現雙腳正踩在自己的節奏上,檢視了呼吸,正常,檢視了頻率,對位。

大嬋參加14K組,這部份我們也有規劃,大嬋要我不要跑太快,1:30剛好跑完第一圈14公里,回到起點與她一起出發。根據過去五個半馬經驗,15公里要跑進1:30綽綽有餘,所以我輕鬆愜意地赴這個約,誰知過度悠哉以及估算錯誤,跑完單車道後進入親水公園仍有2公里要跑,前面放太慢了以致於後天發現時間步夠用時為時已晚了,我爽約了。14K組鳴槍聲響徹雲霄時,我大概還有500公尺的距離吧,而當我跑到出發點時,看到的都是14K隊伍的尾巴,我怎麼今天盡看人家的尾巴呢?竟然沒找到大嬋,以她的快腿大概是找不到了。

第一圈花了1:31,算是符合規畫。

第二圈一開始挺惱人,因為窄道上又填滿了14K組的人,我花了點時間玩跑跑卡丁車,鑽來鑽去給自己清個空間。何時要讓自己停下來走走呢?藍圖中的10分鐘,畢竟還有很長的路要跑,即便現在兩腿正有力也要尋求永續發展,於是18公里時我停下來步行,計時10分鐘。

這段期間三個剛剛被我超越的全馬女選手追過去了,壓抑自己的好勝心,別讓自己興起拔起直追的念頭。平常在練跑的時候我就很不喜歡自己被超越,若是真強者那就行注目禮,最討厭的是那種超越我後又減速卡在前面的男生,那我鐵定會加速反超,並提速跑到他追不上來為止。至於女生,練跑時幾乎沒被超車過,而馬拉松比賽高手雲集,我也不會逞強,更何況真正的女強人早就在先鋒族群裡了,哪會像我一樣拖拖拉拉在後面,一個個慢慢超。

10分鐘後開始跑了,才發現兩腿要重新啟動極為乏力的,終於明白為何真正的選手只會透過調頻與調幅來調整休息,但不會停下來用走的。想起大嬋跟我說,關山馬這是個低調的比賽,並不是那種大夥鼓動一窩蜂來玩的比賽,相反地卻是老馬或100公里超馬的選手會參加的,因為關山馬的特色就是連兩天有全馬比賽,還真的超過一半的人是報雙連馬的,更令我吃驚的是53個女選手就有30個報雙連馬。眼前景象也都符合這套傳說,道上幾乎都老馬識「巧」,沒幾個在當步兵的,整趟下來甚至一個女步兵都沒看到,使得自己停下來步行的畫面,格外突兀。

起跑後3K就是連續3公里左右的下坡,也恢復了腳力趁機把速度提上來。我個人跑步哲學是,下坡比較輕鬆所以用來提速,上坡我會減速慢跑把它熬過去;大嬋剛好相反,她覺得上坡痛苦所以會提速趕快逼自己結束,而下坡比較輕鬆就慢慢來讓自己多點時間休息。不過根據各大行業共同的說法,跑下坡是傷膝蓋的行為,因此大部分的人會在下坡選擇減速,尤其有點年紀的人,而我偏要在此離經叛道,下坡加速一路逞風而行,方才超越我的三個女生又都被我超回來了。

第二圈進入最後親水公園時,全身已感到不曾有過的疲乏,就是這種感覺了,這輩子第一次體會跑超過25公里後會是什麼樣子。疲乏的時候會選擇旁邊的頻率叫近的老選手來跟,一來可以跟他們的腳步和節奏,二來老選手經驗老到且穩定,不會忽快忽慢。

第二圈跑完時,身體跟我說他快不行了,但腦子跟我說:「都兩圈28K了,再一圈我就可以完成人生重要的目標,如果這次沒有完成,下次只會比今天早上更害怕,更何況今天天氣雖然陰雨,也總比大太陽好吧!完成他吧!」還記得三個小時前內心那些悽厲的吶喊聲嗎?此刻完全沒有要跳出來辯論的意思。

於是,疲憊的身體像是進了維修站,加了油,換了精神,提昇意志力,然後再出發!14K組已經抵達終點了,與全馬組分成兩道,就聽到大會廣播一直幫14K達陣的選手加油,而全馬的人則是零零落落往令一個方向前進,我為自己跑往繼續的方向感到無比驕傲。那個甚麼「三圈跑兩圈就好」的念頭,拋諸九霄。

第二圈跑完計時3:09。




就讓鬥志填滿自我吧,即便是當泡沫化充氣娃娃也無妨,畢竟我的身體已達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與僵硬,沒有鬥志也不行了,無所依賴。第三圈才開始1公里(29K),左膝蓋突然出現抽筋的痛,右腳一時應付不過來,不得不停下來步行鬆緩一下緊繃的四頭飢,其實這種狀況除非去旁邊拉筋,不然不可能鬆緩什麼,走了3分再起跑。第32K時依照例行計畫停下來走10分鐘,這段時間諸多剛被超越的跑友再度凌駕於前,果然各個都是老馬阿,他們的體力是用來跑最後一圈的,女選手也是,別看他們臉上帶著歲月痕跡,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超越我,步伐輕盈依舊,只有我這乳臭未乾的臭毛頭,狀似青春的肉體現在只能步履蹣跚地行走著。

走了整整一公里,再復跑,這次啟動更困難了,雙腳又痠又痛又僵硬,我默默跟自己說接下來9公里無論如何不能再用走了,鐵定會再也跑不了。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腰部以上其實都還蠻好的,呼吸沒有亂,手臂也不酸,只是非常僵硬,畢竟過去四個小時上半身都在做一樣的擺動,血液都要晃到凝固了;腰部以下就天差地遠了,痛苦難以筆墨描繪,我只能用大腦控制他們,左腳要邁完要邁右腳,只要兩隻腳不要一起往同個方向擺,就可以前進。

這次主辦單位約每2.5K有一個水站,之前參加馬拉松我很少過站喝超過一杯飲料的,這次因為初馬關係,深怕會抽筋或體力透支,所以每一站固定會喝一杯開水、一杯寶礦力,有時多喝一杯仙草蜜,香蕉、水果也一定吃。倒數6K的水站,我一如往常地停下來喝水,誰知要再起步時左大腿抽筋,我慌了,因為其他的肌肉自顧不暇了,無法罩應抽筋的部位。咬著牙撐過了半公里後,抽筋的痛不是減輕,而是擴散至附近其他部位,彷彿融進了身體裡一樣,甚下的路註定要帶著痛苦而走。抽筋導致下一個水站(38K)連停都不敢停,一路往前而去。

如果你對於「始終如一」這件事感到無聊,那就會覺得馬拉松很無聊,但我並不覺得,相反地我把追求「始終如一」視為這項運動的真諦。但始終如一是有代價的,你必須讓自己的身體足以應付始終如一,如果在「始」的時候沒有給他一個舒適的狀態,那在「終」的時候不僅不能如一,還會慘兮兮。例如,此刻我正感覺到了右腳趾磨出一個非常大的水泡,應是早上腳還濕的就忙著穿襪子沒拉好的關係,平常穿鞋子穿襪子穿衣服都沒想到一點不合身會怎樣,但跑馬拉松只要一點不合適就萬萬不行了。

在此之前五個半馬比賽,每次最後5公里是最折磨的階段,簡直像穿越天堂路上開錯邊的的地獄門般,眼前黑之黑,心底憂之憂,每次我都複誦著中邪般的經文:「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實也~~」、「為什麼藥丸這麼自虐的遊戲我在幹嘛呀我下次絕對不完啦~~」...而如今參加全馬,到最後6公里才出現諸如此類神智不清的情形,是否應該感到慶幸?

我實在痛恨38公里下坡完後綿延2公里的自行車道,長相筆直單調無味就算了,那看得到路卻不見盡頭給人的感覺最絕望了,加上剛剛過站不停要連跑4公里,兩腿一度要崩潰了。我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跑,一直安撫著他們說:等下一定給妳們勞健保給付、給妳們薪水、年終還有尾牙獎金抽獎活動,拜託現在不要罷工,拜託拜託。

跑過40公里了,終於到了水站,我一口氣喝了兩杯運動飲料,水站的人說:「加油!剩下2.5K了!」

「剩下2.5K了!」

「剩下2.5K了!」

「再給我10分鐘.....」

「再給我10分鐘就好了.....」

「10分鐘一下就過了,我都跑快五小時了.....」

這是我的初馬......但我快不行了,身體要垮台了,呼吸已經亂了,拼命地喘,不停地喘,看著手錶,跟自己說不管怎樣,10分鐘後初馬就是囊中物了,無論如何停止呼吸也要熬過去。我一直跟自己講話,甚至發出聲音大口喘氣,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事實上最後這段花了15分鐘。過了最後一個地下道,我還超越了一個阿伯而,但沒空在乎這點小小成就,因為一轉過彎就看見偌大的氣球門跟紅地毯了!沒錯正是那氣球門跟紅地毯!我的嘴笑了,臉笑了,身體笑了,腿笑了,真的真的完完全全地笑了,這次不是為找鏡頭而笑,是真的真的太開心了,我笑了。

一切都結束了,4小時54分58秒。總排名274/702,女生組排名14/47。



後續

在即將26歲前我完成人生初馬,決定玩馬拉松的初始不過是去年9月的事情,一年間不可思議地完成了,那份雀躍難以言喻。我不得不感謝過去的一切,尤其台大女排五年間給我的歷練,以及對個人意志力的培養,讓我保有運動的身體、運動的習慣、運動的鬥志、運動的生活.....一切。在出發去台東的前一晚,我坐在衣櫃前思考著這次要穿甚麼衣服去跑呢?最後選擇了台大女排的藍黃隊T。

與其說花了一年完成初馬的夢,不妨說花了六年不斷在挑戰自我極限。如同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場比賽一樣,我也無法忘記那一晚獨自面對夜風時,我跟自己說:「練習跑步吧!不管過去多麼討厭跑步,該練的就是要練,不然怎麼在球隊裡存活?」加入女排的前一個月我跟教練信誓旦旦地說:「老師,如果我進入女排一定是全力以赴!」加入女排後第一個月就發現自己體力真的太差了,但總是那種相似的情景:硬著頭皮實踐信誓旦旦的承諾。

女排是我練跑的根源,也是我很多精神的重要源頭,那夜我握著這件衣服幻想著,如果真的真的有幸完成初馬,也如果有專業的攝影人會在終點幫我拍照,希望可以跟著這件衣服一起進入畫面中。重要的一刻,重要的象徵,一切也如我所願了。



我也要感謝大嬋了,不僅是這兩天的陪伴和照顧,還包括那些夾帶著的過去,從大一開始妳就是我們的目標,妳的熱情、專注、付出與毅力總是充滿風範,而今沒想到都畢業這麼久了,我們還會一起為同件事而努力,以前是在球場裡打排球,現在是天南地北玩馬拉松。這一年因為跟妳到處跑的關係,常讓我想起大一的排球基本,想起四、五年的台大資訊女排。那些回憶,那些榮耀,我們都沒有停止,一直在用身體力行去「汗」接異形同體的自己。

然而最大的不同仍是,排球是團體運動,馬拉松卻是一個人的事。尤其對我來說,這一年的練跑與比賽,彷彿修行般地往自己身上探索,想找出什麼根源,想找出什麼傷痕,想找出什麼「瘤」。



提筆的現在,已經是歸來後隔天傍晚了,辦公室的人走光了,臨走時還誤以為沒人就把冷氣關掉,留我一個溽熱在此,聆聽外頭依舊的雨,反正殘廢的雙腿不良於行,就乾乾地先等著吧。我思考著。

昨天我問大嬋:「妳在跑的時候會在意超越幾個女生或幾個女生超越妳嗎?」她說會,我心底鬆了口氣,以為是自己太過汲汲營營了,即便是第一次嘗試42K的距離,我仍滿腦子競爭的成分,彷彿從未學過何謂量力而為。今天我拖著一隻腳在走路,到底是為了什麼?也沒有生氣,也沒有自責,只是沈浸在完成初馬的喜悅之中,好像真的有那樣值得。我相信很多人不會同意這樣堪稱成就,例如我媽。

在那42k五個小時的過程裡,我除了邁步乏外都在思考以得一種簡單的結論:當人愈長愈大對社會就愈懂得應付,而對人性愈懂得避重就輕;我身上這份好強,似乎是所剩無幾表裡如一的性情之一了,因此不斷問自己是否該好好為自己捍衛一下最後的真最後的勇呢?於是我想到了星座,獅子座恍若一種代名詞,當我懶得解釋自己的時候,就說「我是獅子做的獅子座」,一言以蔽之。

今天剛好是七月23日了,正是進入獅子座的季節,我本就對於星座沒甚麼興趣,但仍會注意關於獅子座的一切,我很好奇,究竟是用統計法計算了星座與人的關係,還是那些充斥的言論,不僅杜撰了12種人類所嚮往的人格型態,同時也說服人們幻想自己、遙控自己去迎合了那些字句的描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也像是種信仰嗎?毋須為言論負責、人皆可稱是的信仰。

一年又要到了,我的生活裡多了很多新鮮的人,而我自己卻變得愈來愈隱性。大部分的時候格外冷靜,卻也絕不保持安靜,因為我需要製造噪音,需要置身喧嘩,需要那些吵吵嚷嚷的生活環境,避免腦子裡的思緒凝結在某個節點,令錯誤的步驟這麼一扯就拉了個死結。我可以感受到別人對於絕口不提的東西的好奇,一個從台北來的人,怎麼會離開台北?怎麼不回去台中?怎麼會來到台南?下一步是要往哪去?刪除了絕大多數的說明,也鋪陳了些簡單的描述,於是他們對我不隱藏的部份一再透露出瞭若指掌的訊息,以增加你與我的接觸。

雖然一張嘴總是聲東到擊西,但自知並不適合與人互動,別人的試探往往另我微笑緘默,或是說聲謝謝,然後把他們給的訊息擱置在桌子的一角,生了灰塵默默遺忘。那些已經長大的人都是機靈的,是身經百戰的,所以我承認,那是下意識的畏懼,並不想坦白卻也渴望自恃地走過顛簸的一切。

這是怎樣的人生怎樣的人格?這半年來我不知道自己在困頓什麼?同時又覺得自己真的走得很辛苦很疲累。或許,所謂逆境並不是外在給予的壓迫,而是自己感受到的、聲稱的不順遂,可能源自於命運乖舛,可能源自於自身性格的惡化,整體之外其實世界並沒有改變,太陽沒有了地球還是會自轉。處於逆境下的時候,任何內在修行變得好空泛好無助、好無謂,如同我放任自己變得苛刻、冷漠、自私,活在自己的世界,只對稍有興趣的東西透露一點熱情並施展微薄的行動。

在完成人生初馬的隔天,我發現自己已失去大部分的活力了。這一年獨自走來,我總堅持兩種信念:一個是人人皆為我生命中的導師,無論老少貴賤無論先來後到,我都可以從他身上學到東西;另一個是,我認為大部分從身邊走過的人,會多撇我一眼的就是最大的施捨與接觸,不要相信人需要人,即使群居是動物的本能,但冷漠是現代人的人性,他需要你的時候可能會明明暗暗告訴你,但不需要你的時候你甚麼也不是。我相信社會是這樣令我討厭,也竭力克制自己免於同化,然而終究要問如果是為了生存,會不會有一天也渾然不絕地上了這副妝?

在我眼裡一切愈來愈跟馬拉松相似了,面對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們,要馬就把他超越,要馬就悄悄地跟在他後面,偷他的步伐偷他的節奏;事實上我更常做的是跟了他們一段時間後,再一骨氣把他超越,連說句謝謝都是靜悄悄的。至今一年了,馬拉松對我來說還是競爭,我沒有期待去那裡交朋友,因為我只覺得競爭中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其他的人都是一個環境吧,過程中誰都是我會選擇目標,而目標就是用以超越,我只顧著鼓勵自己,我只想著一切的最終是要超越自己。

即使這一切看起來有些自私,源自於怎樣的故事我也懶得訴說,但我沒有傷害別人,不是嗎?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有我敷衍世界的方式,也有我報答世界的堅持」,如果盡是在敷衍,人到底是要報答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