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七點還是七點半,總之陣陣的廣播聲從頭上的擴音器不斷傳出,叫人好不寧靜,窗簾掩蓋假裝一切的昏暗,大家不由自主地賴在床上。其實床真的很小,如果沒有那根欄杆隔著,八成人會睡到從天而降,火車鏗啷鏗啷與昨晚雷同,車身的振動頻率也和夜間相仿,催眠曲與morning call用一樣的方式沒創意,單調到讓人一早就想堵氣。八個人陸續起床,到車箱頭刷牙洗臉,瞧見彼此的睡眼惺忪,也偷窺了隔壁房弟弟的起床氣,早晨總是讓人變了樣,變得乾淨、變得真誠,蔡璧名教授說的,剛起床的身體充滿了「真氣」,但很快地晃一下就濁了。
刷一聲帥氣得拉開布簾,但願違地沒有殺進來的光芒,窗外陰雨綿綿,聽說這一宿我們已經來到江南了,應該說我們終於來到江南了,對台灣孩子來講這的確是個奇蹟,睡一晚理當該是把台灣繞一圈的呀!大家起了床,胡亂拿昨天買的乾糧吞一吞當早餐,基本上對火車的新鮮感已經完全消失了,加上一整夜的沉澱,心中開始算計著幾點幾點要到香港,到香港後要幹麻之類的。窗外的景色老實說很有台灣的樣子,與坐火車經過台南屏東一帶差不多,可能是稍微放大版的,雙層住屋聚落集村,帶著幾塊架著棚架的耕地,若大的水塘也不知是用來養魚還是儲水;我深深覺得大陸早就不該被我們以為「落後」了,不是因為他們追上來了,而是因為他們太晚開始追了,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太晚追,所以跳過許多已開發國家的腳步,比方說直接推廣手機取代架電線桿,或是用生態工程的方式跳過被證實有害的環境工程,上回在江蘇驚訝地發現每戶農家都在屋頂上裝了太陽能版呢!
大陸以強大的潛力為底,踏著前人的肩牓,以無比的自信和決心往上爬,真的有望成為未來掌握世界動脈的強國,我沒有在認同中國或是崇拜它,只是在講件事實,認清事實比什麼模糊手段還要可取,希望台灣自己要有點絕悟,焦點老擺在統獨我們將一無所有,先提升競爭力再說,沒本錢對它根本不傷毫毛,獨得起來嗎?
我們再度聚到一間房打屁聊天,或是稍稍玩了些「激烈」遊戲,本來一點五分會到九龍,廣播說將要延遲一陣,聽廣播常有物外之趣,「請旅客把握時間認真整理行李」,還有上次在紫禁城聽到的「請遊客抓緊時間參觀」。北京和香港,兩個多麼不一樣的世界,就連寫遊記要用的字眼和心境都需要轉化一下,中國的、古老的、傳統的欣賞眼神被撤換了,我需要一對現代的、創新的都會雙眼,漫覽即將面臨的現代都會城市。
快兩點列車終於靠站了,25個小時的臥舖體驗足矣足矣,足矣讓小島孩子驚奇。出站前我們得先辦理入境,別忘了,這裡已經是香港了,一樣是人聲鼎沸,一樣是車水馬龍,一樣是磨肩接踵,但北京與香港完全是迥然不同。我們的住宿飯店在香港島銅鑼灣區,要從九龍跨海過去,八個人分攔兩輛「的士」,把東西全塞進後車箱。要說我們這臺的的士司機可真不老實,一開始先是用中文溝通Cosmo飯店的位置弄了很久,他的中文不太行,所以我寫「麗悅」兩個字給他讓他打電話問在哪,廣東話我真聽不懂,後來他好像問到了什麼就開車上路,一路上還真塞,尤其是要過海底遂道的時候,但我非常疑惑為什麼其他車都換隔壁車道走了,這司機偏甘願等在外線大車後面,坐在前座的我非常無聊開始打量他的的士,香港的的士都經過改裝,前面中間可以再坐一人,一輛合計能載五人,我又把頭轉向車窗外,撇見車門內側貼的一張紙,仔細一讀差點沒氣壞,內容是每走幾公里收多少、每等幾分鐘收多少、後車廂每放一件行李收多少,我心裡暗自驚呼,果然被北京寵壞了,香港這裡生活費可貴得嚇人呀!尤其是最後一點「後車箱放行李」,剛剛我們為了不想抱著就把大大小小的東西全丟進去,司機在旁邊冷眼看待,真的很不老實!
Cosmo麗悅酒店在香港島銅羅灣區,距離時代廣場幾個街廓而已,香港很小,街廓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算了。我們的車先到了酒店,到櫃台確認我們的房間,時至今日我們的機加酒行程正式啟動,要說在香港溝通竟比北京難,香港人聽普通話的能力比英文弱很多,他們勉強講的中文我聽得也有些吃力,不過服務態度可比北京人好上十倍。八個人原本是四間兩人房,服務員花了很大力氣跟我們解釋說因為房間不夠,所以想換成六人房加一間雙人房,為了表現很誠意還一直強調那六人房是間套房,我跟彥青聽得霧煞煞,就乾脆請他帶我們上去看房間,我怕房間不好虧待大家的錢。沒想到不看還好,一看就愛上它了,好大一間套房,兩房一廳二衛浴還有一個好大的空間放張餐桌,我跟彥青看了當下就跟他說,那一間雙人房不用了,直接在這套房加四張床得了,那服務員當然開心吧!這暑假多的是需要雙人房,算是雙贏了。
等另一輛的士到後我們一起進駐大房間,大家對這房間挺滿意的,有兩臺店漿電視和一臺可上網的電腦,誰能不滿意?到香港後我的工作算是卸下大半了,行前只對北京作了夠詳細的了解,香港放著不太管,原本還找了人在廣東幫爸爸工作的同學拍狼當導遊,可惜公司臨時有事不放他出來,我們一夥人除了小六洛梅外,其他都算上個無頭蒼蠅吧!彥青、大嬋、予欣、小鋼炮、守中和我要去機場接無一倫的飛機,洛梅和小六負責守著房間。出家門前就聽老姊一直說機場快線機場快線,這回我真的要去搭香港的機場快線了,我們從銅羅灣搭地鐵到中環再轉機場快線,一路人多擁擠,但感覺跟台北捷運尖峰時段差度多,不以為意,機場快線可酷炫多了,車廂跟高鐵一樣高級,指示燈還會跟著行車距離跑,全程只停五站:香港、九龍、青衣、機場和博覽館站。搭快線的過程中我對窗外飛過的景象印象深刻,這一代繁華地區是一個個小島嶼組成,橋把所有島嶼連結在一起讓我輕易地搭車躍過片片海洋,原來島就是這樣阿!不久前,我們才離開了遼無邊際的大陸,現在卻在這裡不斷跳島,自以為從個海島來的旅人見識到了真正的海島國度,可謂比上有餘比下不足,每個地方都有它自己的特色,台灣小,但台灣山高水急,短短幾小時的路程可以送人既登高又觸深的,對香港或大陸人來說也許正是一個奇蹟,可惜在這個仍舊崇拜「數大便是美」的時代裡比較沒那麼突出了吧!
香港機場可是國際舉足輕重的機場,很大但標示非常清楚,我們一下機場快線不知不覺就被引導到接機的方向,路上小鋼炮和守中還玩了幼稚的衝刺,大家玩到這天都有些瘋狂了,予欣要去處理改班機的事情,所以我跟她上去找航空公司櫃檯,不愧是國際機場,我們走了好遠才到國泰航空的櫃檯,不過她們的服務態度好到讓我們覺得多走幾步路也無妨。接無一倫的過程有些波折,她下機後悠哉地在裡面買電話卡幹麻的,我們一群躲在外面埋伏的人等得心浮氣躁,明明監視器上已經看到人啦?不過,最後還是有給她一個大驚喜,當初說好不能告訴她我們可是夠義氣會去接機的呢!
一行人回到酒店差不多要黃昏了,大家討論一下說想去蘭桂坊,我們先在附近一家賣雲吞撈麵的解決晚餐,這邊的撈麵像極了橡皮筋,個人比較喜歡台灣的撈麵口感,在香港第一餐著實了解到:這是香港,不是北京,物價高出至少一倍吧!上了地鐵往中環方向前進,香港最熱鬧的地方應該市中環一帶,我們這雖有遠近馳名的時代廣場,但不過就是Shopping Malls之一罷了。小六幾年前才來過,讓她帶路比誰都好,褪下代路角色頓感輕鬆暢快,一切隨意,我們還是找了點路才到蘭桂坊,別忘了經典上下聯:「北京地圖看起來二十分鐘的路程要走兩個小時,香港地圖看起來兩個小時的路程只要二十分鐘。」不小心就會走過頭,我們還沒擺脫北京的比例尺。
蘭桂坊的大名無需多說,它開啟了一種亞州罕見的西式消費模式,燈紅酒綠的酒家夜店徹夜狂歡,一度是同性戀最大集聚地,這樣的空間在歐美常被視為弱勢族群的天堂,卻同時也是高階市民與政府眼中的萬惡淵藪,不過移到香港至今已搖身變成本地人眼中的社交場所、外地人口中的觀光勝地,許多中產階級人士會在此地流連忘返,行成香港特殊的生活文化,還常被拿上電影螢幕代表了香港特色。無知的我曾經以為「蘭桂坊」是一大逛街區,後來以為是一家酒館,現在親身蒞臨才知道是才幾個街廓的地方,每家攆的燈都不亮,店門看起來都有些隱諱,大肚子的白人一個個坐在外面喝酒聊天,或許我真的習慣看到白人搭配這樣的環境,怎麼就覺得我們很不配呢?
九個人在那四角型的街坊轉了圈,終於挑定了一家走進去,來蘭桂坊是新鮮,但來喝酒就一點都不新鮮了,我們出門至今只有昨天的火車沒喝到酒呢!不過從啤酒換成高檔的調酒,多花點錢卻少了點量,純粹喝氣氛和喝蘭桂坊的。調酒的名稱很有趣,我這個只喝普通老百姓酒的人倒是開了眼界,我點了杯Chocolate Monkey,它上面說是什麼混什麼完全看不懂;調酒真的比啤酒厲害,這幾天天天啤酒兩三杯下肚,撞了膽卻沒傷到腦,調酒一杯就夠人心亂發狂,不勝酒力的予心一下子脹得滿臉通紅,小鋼炮則是又加點一杯威士忌,但他已經明顯踏上醉路了,一個人站在那裡扭腰擺臀、胡言亂語,一下抱著守中,一下又拿起桌上的裝飾花擺pose,一切都被相機錄影存證。
我們喝到晚上九點左右離開了,但蘭桂坊的生命才正要開始吧!出了店門有人暈有人樂,大家想必都帶些醉意了,不然不會毫無理性地再去7-11買了四大瓶青島說要回房間續攤,也不會突然決意就從蘭桂坊步行走回銅鑼灣。我們真的就這樣走回去了,陰濕的大街小巷感覺很像夜晚的台北漫步,不過香港的樓層更高,整個城市給人很重的壓迫感,人說什麼樣的城市就會養出什麼樣的城市人,舉例紐約養出的紐約人只會直行不會認非編碼的路名,台北養出會覺得整個台灣全年都在下雨的人,那香港呢?我很少看港片,但不知道看港片能不能看到這個,我猜想香港人的視野是習慣往上看,不看廣不看深,只看高。香港不大果然名符其實,不到一個鐘頭就走回銅鑼灣了,要是在北京還走不出一塊區勒,路上出了點小事,予欣終究難敵酒力在路旁吐了,吐了可憐,但她身邊是一群醉了的朋友就更可憐了,只記得大家一直跟她開玩,我還拿起兩個剛買沒開的啤酒瓶敲敲打打數來寶:「ㄟ,蔡予欣,妳別吐,吐了半天變空腹,」實在是酒肉朋友,誤交匪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