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12, 2007

女排畢旅(九):九龍港島

最後一個全天了,早上還是懶懶的,住飯店的好處就是不用到處奔波找早餐,大家陸陸續續下樓用餐,餐廳的東西選擇少味道也不怎麼樣,只講英文跟廣東話的服務生也不好溝通;不過,餐廳的室內格局設計不錯,一整排圍帳幕的半包廂,舒適的沙發椅配著小得可以的桌子,我們幾個人窩進去很擠但很溫馨。我上次非轉機落地香港是1995年寒假,才小學三年級的我什麼都不記得,當年的香港還是英國的,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一百多年以前把它簽出去的中國與百年後把它收回來的中國已歷經兩次改朝換代,歷史的溯流真叫人難以想像,回歸後的香港也好不寧靜,民主的訴求一再挑釁中共的獨裁主義,街頭抗議時而有之,說穿了香港算是給中共高層上了一課:香港人沒那麼容易被民粹騙著愛國,香港人的自信與名聲遠高過「中國」可以給和收買的。我想這就是中共不敢在香港做絕的一大主因吧!

出來前還以為香港島雖小但不至於太小,排了兩天的行程都在香港島,但自從昨天步行從中環走回銅鑼灣後才知道香港真的很小,大夥商量後決定今天就要過海殺到九龍地了。如果被香港的地鐵或其他交通運輸寵壞了,真會讓人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塊島嶼上,我們一行人搭上地鐵在專環轉了車便到了對岸的尖沙咀,交通的方便是發展觀光最大的優勢,但如果以「生活」層面來講反而給當地人莫大的空虛呀!想想如果每次要去哪裡都能輕易查出怎麼搭車怎麼走,像昨晚一樣透過房間裡的電腦查詢,那麼「尋奇」的興致不就少了一半嗎?更何況就當地人來講目地本身已經沒有趣味了,過程中的奇遇又再度被沒畫面的地鐵剝奪,未免可憐呀!我現在很慶幸台中市選擇鐵路高架化,而不是鐵路地下化,不要讓我的家鄉跟台北一樣沒有移動中的樂趣,也不要像香港一樣只能在路徑中發呆。

到了九龍地,我們出現了意見上的分歧,有一批人想要去紅磡體育場看世界女排大獎賽香港站,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們都是打排球出身的,另一批人想要到處逛逛,流覽香港豐富的購物文化,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本來就是來當觀光客的,因此九個人分成兩攤各自行動,反正香港九龍又小又方便,走不回來倒還不至於。       

紅磡體育館

我是屬於前者去看排球賽的,中國女排自從上回2004奧運在0:2局數落後下逆轉俄羅斯取得金牌後,其刻苦耐勞的形象立刻取代了中國女足,成為新的中國女性運動員的象徵,我印象中的中國女排就是一群帶著鳳眼的壯碩女孩,個個像是傳說中的山東大姑娘般,身高踰兩百的女生怎麼想像呢?手抬一半就是我們跳起來攔網的高度了,女網對她們來說視之如無物吧!我們從地鐵轉搭火車到紅磡,用八達通卡感覺跟搭地鐵沒兩樣,紅磡是京九鐵路的最後一段,昨天我們才從這裡出來過,今天的人潮變少了。

紅磡體育館離火車站不遠,我們照著地圖很快就找到了那龐然大物,建築本身並沒有什麼吸引力,反而是外頭到處掛著的法輪功抗議旗幟很引人注目,「法輪大法好」、「法輪大法 真善忍」、「全球公審江澤民 群體滅絕罪 酷刑罪 反人類罪」、「沒有共產黨 才有新中國」等等,還有一整排藍底白字「天滅中共」的旗子,跟台灣選舉期間冒出的旗海景象相仿,這些畫面在北京絕對不可能看到的,而理當身為與共匪不共戴天的我們卻對此只有莞爾,的確在中共的地盤上此屬奇景,但在認知裡又覺得似合理又太過偏激了,人受到壓迫後往往反射出來的行為與言語格外暴怒,卻常常變成別人無膽涉足的主因;我是局外人更是旁觀者,這就是之所以我可以冷靜且並未對自己的無動於衷感到自卑,中共在這塊海棠葉上所植入的思想已深至某種竟界,轉成對世界所展現的氣度又是那樣深不可測,我們不能只透過被害者的說詞來評斷一個國家,但中共可怕的是他們鮮少為惡名昭彰的事情辯解,也不為自己的錯誤澄清或道歉,它非常懂得讓種種如潮水般自我消化平息,這時候就不得不懷疑:國際力量的制裁力到底也只能拿來限制弱國用的吧?



事與願違呀!體育館讓我們吃了閉門羹,比賽是下午一點多,開放進場也要等到十一點半,而現在時刻不到十一點,連紀念品的攤子都還沒搬出來,我們商討了一下忍痛割捨了這行程,只向工作人員央求把紀念品早點拿出來賣給我們,我買了個會發光的排球鑰匙圈,他們管它叫「玻玻燈」,另外大夥也捐了人民幣十塊錢,這樣可以還一顆及人高的充氣排球合照,我們很滿足地玩到不可開交。離開又是一回選擇,我們沒打算再搭火車回去尖沙咀,看一看地圖似乎也不遠,於是決定步行回去,我想我們已經可比掌握地圖的比例尺了。

步行是最能夠欣賞一個城市的方式,除了建築、街景、行人外,光從號誌燈的構造或功能就能表現出一個地方的著眼點在哪,例如像台灣那會走動的綠人在十秒中還會加快腳步的設計,在日本可是廣受喜愛,而香港的行人燈則是多了「聽」的功能,整條街充滿了不同節奏的「答、答、答…..」的聲音,是個對盲人友善的考量,但對我們這些視力正常聽力不敏銳的人來講,那此起彼落的答答聲完全沒有明示方位之感,反而為這已經夠忙碌的城市增添緊繃的氣氛。

我們沿著漆咸道南往南走,香港的街道頗有西方味道,英國統制的痕跡猶存,與前幾天在北京的黑瓦灰牆相差甚遠,香港的招牌高樓形象如影隨形地聳立兩側,玻璃表面像鏡中鏡相互映照,一棟被設計成一面藍色一面紅色的大廈在相機鏡頭中煞是漂亮,卻帶種被強迫裝可愛的無奈感;路上我們還遇上起交通事故,事故本身並不值得佇足,而是警察的重型機車格外引人入勝,尤其對小鋼砲來說完全命中他的要害,纏綿不願離去;後來,我們路過一家賣T-恤的小店,這回換我中標了,對紀念T有莫名熱愛當然二話不說推門而入,牆上琳瑯滿目的圖樣充分表現出香港人兼具自豪與自嘲的幽默,我突然覺得香港與上海有些神似:洋人佈景前的中國演員,底子裡的傳統儒道思想,表面塗上一層西式風格,講著一口上海話或廣東話,生活又是趕著世界流行,在這樣舞台下演戲的人究竟對自己的身分認同如何呀?或許因為我是台灣人的關係,才會如此在意國家認同的問題,香港人會怎麼想可能是種無法想像的地步,甚至不能接受吧!


尖沙咀

大概走了四十分鐘我們回到尖沙咀,在漆咸道南與梳士巴利道相會的路口有個「新世界中心」,裡頭正上演著大型拍賣會,我們也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進去逛了一圈,多是賣衣服皮夾背包雨傘等,價格還挺便宜的,但自從打北京南下後哪都不便宜了,我們每個人多少有些收穫。

賣場位在該大樓的一樓,南面後邊出去緊接著正是鼎鼎大名的星光大道了,香港的電影工業堪稱是世界上第三大電影產業,僅次於美國好萊屋和印度的寶萊屋,香港電影有一個特色,就是政府少有介入推廣或資助,所以電影題材多是傾向商業風格,偏重符合一般大眾口味的動作片和喜劇片,香港電影是在80年代借李小龍之勢衝上國際舞臺,將結合藝術與道德的中國武術展現在西方人面前,掀起一波波中國武術風,也影響好萊屋單純拳打腳踢的視覺效果,而現今在完整的經濟公司和明星制度下香港可謂華人電影的指標之星,我個人是很喜歡武打古裝片,尤其是徐克的重拍黃飛鴻系列所表現出的武德氣度,也因此愛上李連杰的儒俠風範,但我對於周星馳的風格一直無法接受,應該是我不喜歡跨飾又刻意的幽默的緣故。星光大道的地板上比照好萊屋的方式有著許窩明星的手印,我們一個個看,找尋偶像的手跡想必是來此一遊的人們最大的樂趣,那的確給人更靠近名人的幻覺,不過看著李小龍、梅豔芳、張國榮等空有名不見印的平面,多少有些感傷。   



星光大道挺長的,繞過整個海灣,往對岸香港島望見維多利亞港襯著高樓大廈的背景,要不是天上的陰霾未去這景跟名信片上不多呢!我們跟另外一批人約在鐘樓相見,鐘樓是英國殖民留下來的古蹟,富有維多利亞式紅白磚和巴洛克的外形,比直挺挺的現代主義樓廈美妙多了。這時也過中午了,我們還沒吃過飯,於是在附近找了家商場地下美食廣場叫「大家樂」,除了貴和人很多之外我已經忘了食物怎樣了,我對香港的美食沒有太大的嚮往,連最著名的「港式茶餐廳」也沒想虧探,頂多就吃那比台灣口味還重的燒臘飯,乏味感可能是跟小六說的經驗談有關吧!       


女人街

下一站是油麻地的女人街,來香港可以不懂嘗美食,但怎能不懂瞎拼購物呢?錢多的上商場百貨,錢少的就上女人街買A級冒牌貨,錢更少的就去女人街逛逛看別人買冒牌或囉!雖說都是冒牌貨,但比起女人街,北京秀水市場簡直低了好幾級,像丐幫也有高低分野一樣;賣A級品的商家做起生意可沒敢比賣真品疏忽,他們拿著Demo本子在妳面前晃呀晃拉妳看圖片,卻都不見貨,等妳真的有興趣了他們才把妳帶去存貨的地方,小六、一輪、落沒和予欣幾個人就是這樣被帶走的,剛開始我們找不到人,於是通了電話才知道她們被帶去某棟屋子樓上,香港的屋子長得跟電影裡的一個樣:漆黑、窄小、走樓梯會擦撞到操著廣東話像要吵架的人,我們馬上根據她們說的地方尋找那棟屋子,心底擔心她們會不會被騙;當我們還在破雨棚遮掩的屋簷下來回觀望時,暗處坐著的一個汗衫老伯說話了:「找人阿?」我們沒怎麼想理他,「找一群女生,像台灣來的嗎?」這老伯好厲害,我們點頭表示是的,「在前面那樓上,看貨馬上就下來了。」然後他還轉頭跟旁邊一個店家歐巴桑說:「台灣來的,在找人?!」我想他們肯定知道台灣人來這發生過什麼事,不過我自己很難想像,小鋼砲上樓找她們,其他人就守在一樓出口。當時我腦中只想說:「再怎也要有人守門,不能全都在黑暗裡面……」是否太過疑神疑鬼了呢?

景觀上說女人街很不好看,幾乎是用帆布把整條街搭成一格格的擺商家,賣的東西也都大同小異,就看老闆夠不夠闊氣給你殺,但已無法像幾天前那般痛快了,在北京殺價是一種樂趣,有時候純粹為殺而殺並無買意,到香港後卻往往是先起買意再開殺戒。我還是喜歡逛紀念T-恤店,商家會把印花部份折出來掛在牆上,欣賞他們就像看畫展一樣,印象最深的是一件把計算機概論裡的用語全套到一個座式沖水馬桶上,資工出身的我們當然圍著衣服又笑又鬧討論半天;即使香港店家不像北京人那樣會趕人,但我已被養成習慣邊堵著人家店門邊偷瞄老闆臉色,其實香港人的臉色都很像—沒臉色微帶殺氣。   

在結束九龍半島的行程前發生了個小插曲,分兩批逛的人約不到同一個地方,這也可算是香港的特色吧!要是跟人說:「我們在某某路上一家7-11,旁邊有許留山」搞不好隔個幾十公尺外正好也一家7-11黏在許留山旁邊,恐怕一次要屬名五家店面才夠定位用呢!   



        
太平山夜景

回到香港島後剩下最後一個既定行程了—太平山賞夜景。不過此時天已陰雨綿綿、霧氣升起,不知那遠處的山頭是否光景依舊?算了,既已遠到而來豈有放棄之理,我們搭上了登山的公車。這趟路程叫人印象深刻,在城市光影裡鑽來鑽去拐個彎瞬間轉成一片漆黑的山路了,公車開始在曲折的山路扭轉,身體隨著沒有節奏的力量搖動,香港公車比台灣的高,在山路上搖擺起來很令人擔憂。冷氣太強了,車窗上凝結一層霧氣,我伸手把視野抹了抹,隨心一望不禁蹦出一聲驚呼「哇賽!」一條瘦長的身影屹立在不遠處的山腰間,是棟建在半山上的都市大廈,少說也有三十層樓高,在台灣根本沒看過這樣的膽識,就算地震震不垮颱風吹不倒,土石流也夠它腳底抹油滑溜溜了,香港是沒有地震的;香港要發展成一個資本主義至尚的經貿島,無論在外表內力上都是得天獨厚的,向來不愛資本主義的我並沒有羨慕的意思,只是不免感嘆天時地利人合之理:有些地方幸運得三個都抓到了,有些地方只偷得一兩個便成了強權覬覦的肥羊,說到底還是達爾文那套吧!

幾個轉折終於上到太平山頂了,外頭是一片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果不其然。我們傻傻地望著霧氣大剌剌地在眼前流動,有種在看氣象衛星雲圖的感覺。如果上到太平山卻沒有夜景可看,那立在這裡有什麼意義?旅行其實不該問意義,因為每一步的預設值都是未知數,旅行不是去印證什麼,而是去發現什麼,很多地方我去過走過看過,但幾次舊地重遊都能有全新的發現,觸景生情亦或是觸景傷情;「時間」的除了會流逝外也隱含著變遷,而變遷包括了那地方本身和去那地方的人,20057.16日當我離開花蓮後,718日海棠颱風把花蓮是吹得面目全非,電視上讀到花蓮的殘破真讓人難以相信才剛分手的美好,花蓮已不是我去過的花蓮了,太平山更當不是我12年前去過的太平山,12年前我看到了12年前的香港夜景,而今天我是看不到今天的香港夜景了。陷進了那被安排好的路線,只能走入玻璃水泥合構的樓房,是營造氣氛,也是破壞了氣氛,或許身在香港就該是這樣被遙控著,徘徊在無時無刻的銅臭氣味中和與荷包拉鍊的一場場拉鋸戰。   

我在建築物的霧玻璃上寫下「來一杯看霧」,當作太平山賞夜靜的句點,回到賣場很沒創意得吃了漢堡王當晚餐,在商品街逛了逛便打算下山了,下山倒很快,或許是我們歸心似箭了。路上又買了點啤酒要回飯店喝,醉醺醺之旅哪有放過最後一宵的道理?一行九個人這一晚全窩到了客廳擠著,一起看電影一起打屁,我真的很欣賞這樣的畫面,可能因為它的和諧,更可能因為它的稀有吧!




最後一夜

我可以習慣沒有朋友的旅行,但不能習慣沒有月亮的夜晚,其實月亮跟朋友又有什麼差別呢?當李白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時,那個第三人真的是指影子而已嗎?「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讀這首詩時我認為月亮是朋友的代名詞,從84日清晨四點相約再台大校門的那一刻起,兩百一十個小時我們同手同腳同笑同鬧,走過數里的路,喝下數打的啤酒,數了數顆的星星,還有那一掛唯一的月亮;月亮是獨尊的、是永存的,它不只是李白「暫伴月將影」用的,「月既不解影,影徒隨我身」,如果能陪伴能解飲不是影子更不是月亮,那還會是指誰呢?最後一句「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我說是朋友呀!今天同聚明天分散,人都是這樣分分合合難以招架,那就別擋了吧!視同旅行的既來之則安之,看到你們的笑容就是一次的幸會,說一聲再見也明示了幾分的緣分,今晚我們有醉沒醉還不都該進入夢鄉,十二點過後沒多久就一個個倒下........


我倒下了,已經累了,也已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