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點相約在台大門口，寧靜的街燈下我的影子顯得雀躍，還沒攆亮的天光暗淡不了一群人，從三個月前就說成的畢業旅行，總算被我們等到了。
早上7:10國泰CX465班機飛往香港，再轉10:40中國國航CA108班機往北京，我們表面上買了香港自由行三天兩夜機票加酒店，心底卻打著北京的算盤，北京住宿自是比香港便宜的多，所以這招聲東擊西算是賺了個低價又兩地通吃的行程。這幾天我們花很多時間在瞧行程，有時候甚至會熬夜埋首在那推翻到快爛的地圖和旅遊書籍中，儘管如此，對紙面的熟悉永遠止不住想身歷其境的慾望，隨著日子愈來愈近，我就像個孩子等待著耶誕節禮物一樣，明知遲早會來，但仍會按奈不住。下午1:55，我們的班機順利抵達北京首都機場，旅程開始了，奏樂！
歷史這玩意兒，就如同上課一樣照本宣科，把古老的東西挖出來告訴你，有的人覺得索然無味，有的人卻覺得回味無窮，我屬於後者，或許這是媽透過基因送的禮物，讓我在消失的世界中去幻想曾經的事事物物，尤其當自己無法輕易容於現世是非的時候，那遙遠的國度無疑成了唯一寄託。說起北京的歷史，它的確有別於我們習慣的中國古都，在這裡我聞不到傳統中國人的氣息。
中國的六大古都依次為西安、洛陽、開封、杭州、南京和北京，可這屈居末座的北京可沒讓前輩遮了它的鋒芒。早在戰國時代燕國定都於薊，薊即是今北京廣安門外一帶，一直到十世紀契丹人建遼把薊改名燕京設為陪都，這期間北京是風風雨雨，不同的遊牧民族來來去去，歷史上充其量就是個中國的「邊陲地帶」，有著其重要的戰略地位但沒有主流文化的滋養，等到元朝忽必烈在此建京為大都，北京才完全進入中國的正史裡。隨後的明成祖的移都，滿清的入關，北京幾乎統治十三世紀後的中國，站在千年前，北京可謂北大荒，但在千年後，北京獨領風騷。北京奇異之處便是它的民族多元，回看歷史不過就300年的明朝是漢人的天下，其餘都是外來民族，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回人都曾在此有一席之地，漢人完全討不到便宜；回憶去年我步履南京，沉浸在文人雅士的文風氣節中，那是一種中國式的內斂，而今我閒步北京，一樣的中國，一樣的帝都，但感受卻天南地北！真不愧為百年首都，氣勢磅礡的宮殿建築，幅員萬頃的庭園樓閣，內蘊講究的胡同四合院，還有那頤指氣使的北京人。
一到機場就遇上等候多時的一輪跟吳爸爸公司請來的兩位師傅(北京稱司機為師傅)，一行八個人花了七個小時從桃園一路輾轉來到北京，這樣的接待如暖火般窩心。我們分坐兩車往城區去，北京的結構簡單來說是故宮為第一環，是以前的政治中心，然後古時九門為第二環，是以前所稱的京城，接著才是後來開拓的三環、四環，大馬路的路名還挺好記的，三環內主要幹道就以門為名，比如說「某某門內大街」和「某某門外大街」，三環外就多以東南西北命名，但北京的小路可就沒這麼好記了，很多都是根據古時候的城市計劃來起名的，像珠市口、牛街、米市、菜市口等，更小的巷子便直接沿用古名的「某某胡同」，聽說在北京打低(計程車)時跟師傅說路名沒啥用，直接講某棟建築會好一點，因為北京的路名太複雜了。
來到北京第一件要緊事就是趕去買火車票，我們打算在北京玩六天後直接坐臥鋪火車到九龍，這種直達的特快車規定很多，而且大陸的鐵道好像不是由統一的單位掌管，所以網路上的資訊和時刻表都只能參考用，一切要到當地才能明瞭。師傅載我們到一處售票站，我進去展開第一次與北京人的交涉，可是結果並不是很美好，她的態度讓人作噁，跟我講話時一付沒這生意沒差的樣子，但對另外一個來買票的卻聊得很開心，我深深地感受到何謂「foreign unfriendly」，不過再怎樣的不爽，也不會比我獲得的答案更讓人不爽，八月十日北京往九龍的火車只剩硬座，大陸長程火車形式分硬座、軟座、硬臥、軟臥、高包五種，硬軟座就跟台灣一樣的座位，只有舒適度跟價錢的區別，硬臥是三層上下鋪，一間六個人但沒有門，軟臥是雙層上下鋪，一間有門四個人，高包更高級，兩人一間，通常只出現在特快車以上的等級。從北京到九龍二十五個小時坐硬座也太苦了點，於是我們到隔壁的飛機票販售部改問機票(北京售票點都是機票火車票並列)，沒想到卻問到一張兩千多的價錢，這樣的答案瞬間讓大家陷入愁雲慘霧中，來此異地頭一遭就沒好事，只能暫將此事擱一邊，我們決定先到旅舍check in，至少確定今晚有件好事。
前三天住的地方叫「麗舍國際青年酒店」，是彥青在bbs上看人推薦的，它位在什剎海德勝門內大街上，這條街剛好在進行拓寬工程，到處塵土飛揚，我們的車好不容易才找到藏在水邊的旅舍，「酒店」的空間不大但布置得很典雅，看裝潢就知道主要客戶是西方人，一個服務員還很好奇我們台灣人是怎麼得到這裡的訊息的。再來，發生了件我只想誇張用「紅福齊天」來形容的好事，因為才剛剛錯敗的購票事件在這裡得到了完全救贖，透過旅社我們買到了夢想中的車票，數目金額一子兒沒少，而且服務員說其實平常不好買的，不知為什麼今天就能被我們買到八張軟臥票，迷信得說我們此行必有高人保祐，勢必一帆風順。
折騰一陣就快六點了，我們趕緊安頓好行李就往秀水街去，秀水街位於朝陽區，在城東二三環之間，是鼎鼎大名的購物商場，以便宜的名牌仿冒著稱，吸引很多國外的觀光客前去灑錢。但我們到秀水街的第一目的並非購物，而是吳爸爸說要請下我們來北京的第一餐，而且是名聞遐邇的百年老店—全聚德烤鴨。
北京烤鴨有兩種做法，一種為悶爐，另一種為掛爐，兩種作法都是先將鴨內藏取出後灌湯水，外烤內煮以至皮脆肉嫩，顧名思義兩者不一樣的地方是在烤的方式，悶爐只許一次進鴨一次出鴨，烤的過程不見明火，利用烤燙的爐子把鴨給悶熟，而掛爐是直接用火烤鴨，過程中要不斷翻動鴨身，北京以悶爐為名的是便宜坊烤鴨，而掛爐就是眼下這全聚德了。我在去北京前還特別去找了部連續劇--《天下第一樓》，是全聚德企業出資贊助拍攝的片子，講述百年烤鴨店的興衰冷暖，片中用「福聚德」隱喻真實的全聚德，但劇情多少有些誇飾。由片中所知，福聚德原先也是悶爐烤鴨，但在民初北洋軍奉系首領張作霖進京後，請福聚德開桌宴席兩千將士，悶爐的方法無法在短時間內烤出這麼多鴨子，所以才改以宮中御膳用的掛爐烤鴨，這樣的故事不知真偽但值得一思，這麼一隻烤鴨子卻是多少人的心血和卑微，古時有所謂「五子行」，即是戲子、剃頭房子、澡塘子、窯子、飯館子，做的事都是給人服務，但地位卻矮人一大截，日子多是用熱臉貼人冷屁股，盡心周到卻還是要看人臉色，所以要以飯館撐起一家百年烤鴨樓不知道付出多少甜言美語和刀功廚力呀！
這家全聚德分店藏在秀水街商場樓上，店門外擺了一隻快跟人一樣高的鴨子娃娃，裡頭就跟在台灣看到的餐館差不多，不過有一區特別規劃成古時飯館的樣子，就跟我在連續劇中看到的很像，不過我們一桌共十二個人，只能坐現代型的大圓桌。北京烤鴉的吃法有它的規矩，前菜先上鴨子的各處，我們吃到了鹹水鴨肝、芥末鴨掌、滷鴨胗，等開了胃後廚子就會推著我們的烤鴨出來，給我們過過目後就問：「請問切鴨要片條、片片還是皮肉分開？」問得我們霧煞煞完全不懂啥工夫，所以就三隻鴨一隻一種切法，廚子拿刀子俐落地在鴨子上切畫，先取下背脊上的一條皮切成細片上桌，我們聽從服務員的指示將皮配糖吃，酥酥脆脆的但本身沒有味道，雖然有些油膩但還是驚奇：不過是層皮，怎麼可以這麼脆？然後鴨肉才正式上桌，除了皮肉分開的是只有肉條外其他都帶皮，我個人喜歡有帶皮的；烤鴨的吃法跟台灣相似，拿帶香味的荷葉餅(就是張圓形的麵餅皮)夾四五片鴨肉、沾上甜麵醬、放上蔥包起來吃，我是個不會形容美味的人，只能說那咬起來的感覺「對極了」，尤其是用手端著它，沒有餐具的隔閡反而更顯滋味，我們每個人都一卷卷吃得津津有味。吳爸爸聽說我們有能喝善飲的，便叫了好幾瓶燕京啤酒跟我們乾，開啟了此行號稱的「醉醺醺之旅」。
酒足飯飽後吳爸爸建議我們到樓下的秀水商場逛，好好見識一下北京商場討價還價的經典畫面。吳爸爸派出一位戰將，就是載我們來的許師傅，只要我們看好什麼東西就跟他說，然後站一邊觀賞他與賣家的激烈戰況，就看他們從一開始的肅容嚴面，賣家的哀求跟許師傅的不留餘地，接著兩方嗓門愈開愈大，手勢比畫也愈來愈多，到最後雙方會出現笑容活像老友重聚話家常一樣，通常到這地步代表大勢已定，賣家拋一句「得了就這樣！」宣告投降，但還是開著笑口；有的戰場可沒這麼溫馨，給的價太低賣家會直接從你手上把東西搶回來說：「那你上別處看去！」這時你要豪不後悔轉頭就走，反正一大片商場每家賣的東西大同小異，就看賣家怎麼應變了。我是沒買任何東西，還沒有開荷包的準備，而且我真的不忍心殺太多價，雖然明知那東西也是被故意抬高價格讓人殺的，但總會覺得商家很辛苦別為難人家，頂多就意思意思去個零頭而已。此外，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賣家的外語能力，因為國外買主很多，大家都是先準備好砍價功力來吵的，所以賣家必須擁有足夠的溝通戰力才能守住城池，有的甚至還會講英文以外的語言，我們自嘆不如呀！
秀水街一陣槍淋彈雨後我們筋疲力盡地回到麗舍，北京的第一晚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