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28, 2007

單車北海岸

去年暑假我完成了單車環島,路線中並未規劃基隆到淡水的台二線北海岸,心裡有點不滿足。相隔一年的時光,環島的種種仍歷歷在目,履履摳動我的心弦,放肆地老想往天邊飛去;那迎風而來的快感,非平日閒步所能享受,那汗流夾背的付出,也非今我所能給予。

而今一位朋友說也想要單車環島,問我能否帶她感受何謂「整日單車」的滋味,於是我排了北海岸一日遊,也趁機把破車子牽去整修一番,用這台通車用捷安特CT-102城市車品嘗台灣的風是我的堅持。此趟是朋友環島的序曲,卻是我環島的結語,想彌補看盡台二線的雲山雪浪。

清晨台北市的天空,總是灰濛。清晨上路,難得一見街上無人,原以為抬起頭能瞧見異於往常的清淨,誰曉得還是失望了,高大的樓房無理霸佔天空的舞臺且不因早晚而歇手;我討厭台北天空的陰晴無常,有時早上熱死人下午又忽然來場暴雨,翻臉翻得像風吹書頁一樣。
我們順著基隆路往北,松壽路右轉後猛然驚見台北101大樓像李天王的托塔倒插在前方不遠處,有種「只可遠觀不可近玩」的感覺,遠望的101是一種欣賞甚至帶點驕傲,但如此近看101卻是震懾再摻點怯懦,以前我會問為什麼要爭高呢?但某晚有幸親登101頂樓後,這個問題就沒必要再問了,101眼中的台北讓我彷彿置身在一張巨型地圖中,不見清處標示的路名,只見金燈銀飾燃燒出一條條閃耀的線條,在漆黑的夜裡勾勒出台北的像貌。台北,真的是繁榮之地,台北,不愧是首都之選,詮釋著曾讀過的一句話:「有些星光總是從空中墜落,有些城市總是在夜裡清醒。」

台北市忠孝東路就是台五線,過了南港區出了台北市就是過去以炒地皮及淹水聞名的汐止市,再過汐止就進入基隆市。此段路我活像失魂的機器般兩腿拼命往前踩,汽機車多、煙霧瀰漫,常常我們是在砂石車排出來的黑煙中前進,這時除了閉氣之外還真不知道怎麼躲這「二手煙」;跟公車相較下砂石車是更無禮、更喜歡以大賣大,有時候還會出現比砂石車更恐怖的拖板車、貨櫃車、雙節連結車,這種連司機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有沒有撞到什麼東西的,我們區區的兩輪單車只能多閃點邊吧!

到基隆不過7:15,但基隆市中心是個比永和還容易那令人失去方向感的地方,每條街狹窄不說,還都是單行道,我們困在裡像走迷宮一樣繞了半天才在忠三路找到早餐店吃頓飯。基隆市路上車量頗多,猶以貨櫃車為盛,應該是港埠城市司空見慣的景象,我們順著中正路走,基隆港域就在左手邊,港邊停了一艘大遊輪,綁在岸邊的攬繩比手軸還粗,真難想像人類是怎麼想到能讓這巨無霸擺在海平面上而不下沉呢?是人厲害還是海厲害呢?基隆車站是在港的另一頭,從我們所在地往那頭看,可以瞧見兩座攏起的小山丘,其中一座的丘面上立了白色「KEELUNG」字樣,擺明了想學好萊屋那套,不過看起來挺不錯。

在基隆從台五轉台二線,首當其衝就是段十多分鐘的險升坡,我的腦海裡立即浮現曾經騎蘇花的慘況,只能趕緊逼自己要使勁慢慢騎,不要想衝也不要想停,通常以這種比走路還慢的速度可以在踏板上撐很久;騎過車的人也多少是過來人,爬坡這件是苦雖苦,但也是對心理的淬煉,只要相信有上坡代表一定有下坡,想像前面那看不見後路的彎道過去就下坡了。果不其然,如此想後不到五分鐘下坡就來了,無法言語的苦盡甘來常常是單車旅行中最刻骨的片刻。



北海岸台二線

我們的北海岸行程中只會停留野柳風景區,而此去野柳不過幾里之行,但沿途風光嘆為台灣一絕,飛輪途中一直無法將雙目專注在前方的路況,因為右邊的世界是個美麗的天堂。
湛藍的東海靜靜臥在翠藍的天穹下,縷縷白花花的浪線在布面上起伏漂動,好像有那麼一隻無形的手正在刺繡著這片山光水色,此瞬間,我多麼希望自己也是被畫在十字草稿裡的一角,乾脆就把我嵌進這錦繡自然吧! 

台二線編織了台灣的東北角與北海岸,兩者皆如此震懾人心,海蝕平台無疑是這岩岸景色最優雅的襯葉,它傾斜的身軀倚著陸域,另一半身在海波中若隱若現,盡情騷首弄姿地勾引著一個路人的心,誰不會想在這樣的嫵媚中往下去?我們真的好想臨岸捨車,人是輕的,水是清的,豔陽把漣漪曬得金光閃閃、一點點發亮,但終究我們只有停車坐岸,當一回純欣賞的君子,坐懷不亂吧! 

逐漸靠近野柳了,景色也隨之變化,暗灰色的岩石變成黃褐色的沙岩,色調像被調過明亮度一樣變得柔軟,從方才有稜有角的鋼性,轉成平滑完美的曲線,還披著一襲波紋花樣的迦紗。我們愛死這樣的溫柔婉約了,忍不住爬過一公尺高的水泥圍牆,在那些沙岩上跑跑跳跳,我們跨很遠,我們跳很高,我們想當大自然下的運動員,我們想沉浸在這樣的陽光裡。
因為進萬里鄉前的一段爬坡,所以到野柳花的時間比想像的多出半小時,不過因為到基隆花的時間少很多,所以還是比預期早到野柳,此時不過9:15。





野柳

野柳的整個自然景觀明顯與昔見的相異,高中生物教的是說這叫海岸生態,生物都是耐熱、耐風、耐鹽的好手,從外觀就能砟磨出它們的軔性,帶種野蠻的攻擊性,我們可說是極能體會,因為一路上不知道被這些植物尖銳葉緣劃傷多少次,傷口有大有小,隱隱作痛。

可能因為太早,園區沒什麼人,只有幾批韓國團,因為他們在那裡講我唯一聽得懂的韓話「酷勒」,我開玩笑得想說:「說得好阿!野柳這風景真是『酷勒』!」先是走過百公尺的人工鋪道才會到達蕈狀岩的招牌海岸,孤陋寡聞的我只能支吾說出什麼「風蝕」、「海蝕」之類作用造成的,還有鐵離子能讓岩石發紅之類的。是的,我們正面對著大自然的教科書,也是台灣為世界留下的地理寶藏。

岸邊成群的的蕈狀岩果然是一大奇觀,寫到這裡開始後悔剛剛在騎北海岸時著墨太多了,已經完全辭窮,我該怎麼用更精卻更漂亮的文字去形容野柳海岸給我的震撼呢?是不是就像埃及豔后克麗歐佩特拉一樣在兩千多年前撼動地中海和西亞一樣呢?爾後凱撒遇刺、安東尼南逃埃及,屋大維雄心壯志進入埃及,人老珠黃的克麗歐佩特拉已無力挽回,只能讓毒蛇吞噬了自己的生命;鮮花最怕凋謝了,眼前這屹立的女王頭不正是克麗歐佩特拉的石像嗎?愈趨纖細的項頸止不住鹹海的日夜蠶食,就算是太陽神的女兒,就算是伊西斯女神,好不容易來到東方萬里外的野柳棲息,卻也只能再度證明歲月不饒人罷了,有一天,女王頭還是面臨倒下的危機!



野柳的地形是一條細長的岩岸往東北面延伸進海,在北面有一高地,頂上立著一電信鐵塔,海拔也有幾十公尺,是野柳風景區最高的地方,我們一時興起找到一條往上走的階梯道,有志要攀到那最高處,但從路上橫過道面的蜘蛛網就清楚知道此行已經久未有人留連,我們還是堅持要爬,有緣千里來相見,豈能不登而別?

踩了一個早上的單車,現下又要登階而上,的確苦難了兩條腿。我們可以用風的強度判斷自己的海拔,上面的海風很強。花了幾十分鐘終於達到離鐵塔下方不到十尺的距離,可是路到這裡也完全被林投掩蓋,如果要真的登上鐵塔腳的話我們得自己找路。朋友開了先鋒從茂密的林投葉中殺出一條「血路」,只能說等各位親身經驗林投萬刀刮腿的攻擊力就會承認這的確是條血路阿!反正,我們終於到了鐵塔腳下,回首向來揮汗處……我的嗎呀!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我看見了萬里鄉,我看見了翠綠的單面山斜靠在海上,我看見了綿延的海蝕平台插入碧藍的海洋,這樣的措辭真是遜到愧對大自然的雕琢功力,所以我打算盜用蘇東坡筆拼湊出這兩句:「凌萬頃之茫然,渺滄海之一粟」,其餘已無言。  《幽夢影》有云:「山之光,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韻致,美人之姿態,皆無可名狀,無可執著,真足以攝召魂夢,顛倒情思。」
野柳給了我此樣的心境,包括下山後去的海蝕平台和海蝕洞,在與海蟑螂共行的同時我不斷問自己:人到底算什麼呢?  






前進

11:45我們終於願意離開,心中挾著從高潮墜落的無力感,深深知道從野柳辭別去後的路程將沒有可相媲美的模樣,我們回歸了單車的旅行。半小時不到我們騎到金山,兩個人|把車停在中山路上後就鑽進金包里老街覓食,找到一家叫卜肉館子,爽快得點了三百元的大餐吃上一頓,再去吃刨冰降降體溫,混一混也差不多兩點了,我們騎車上路。

此篇恐怕是要虎頭蛇尾了,有種「泰山歸來不看嶽」之感,野柳一別似是等著戲劇收場般,從金山鄉沿台二過石門鄉、三芝鄉、再到淡水沒了看頭。前段石門還頗好騎的,我們不作歇息直往前進,快進三芝鄉前開始有坡路,升坡平均不超過五分鐘,當然降坡也不會超過兩分鐘,就這樣兩個半小時後我們來到人潮聖地—淡水,看來是回到人間了。 

連日來台北都是午後有大雷雨,但今日特別優惠我們,太陽從早到晚沒藏臉過,曬了我們一層黑。在淡水我們沒有吃什麼大餐,就蝦卷、花枝丸、酸梅湯零星吃吃作罷,然後沿岸邊和中正路來來回回走幾趟,就為了等日落,等著向觀照我們一整天的太陽公公告別,在那對岸觀音山口上。 





夕行

六點左右我們決定慢慢南行,日雖未落但夕色已成,紅黃交錯的爍影下我們要騎單車背向而去,這是我第幾度走上淡水到公館的單車路了呢?台北的河濱車道已非吳下阿蒙了,而我幾乎見證了轉變了過程,從還沒什麼人影、過洲美要自己找路、自己扛車過天橋,到現在是市民騎車、慢跑、散步的,成群結隊好不熱鬧;台北人對騎車的品質也提升了,很多人在自己車上裝了車頭燈和尾燈,這不全是照明用的,而是在黑暗中能提醒來車,我想河濱自行車道最大的缺點就是入夜後的照明少的可怕。 

河濱自行車道沒有紅綠燈,可以在夜裡乘風疾行,晚風吹拂格外涼爽,為曬了整天的皮膚作個冰敷。兩個小時半即從淡水返回公館,已經是晚上8:55,共15個小時的旅程我們可說是把淡水河以東、台大以北、基隆以西的台北縣繞了一圈,我沒有裝里程錶,估計約130Km,八個半小時的騎車時間也打破自己在環島時候的紀錄,好一趟北海岸遊呀! 

有人問我說:「怎敢用這通車用單車騎遠圖呢?還環島?」我要說:「台灣的美豈是玩家或高級車才能獨有?我們今天也想踩踏而來,尋個山窮水盡、尋個柳暗花明,腿酸了人麻了就歇息,大不了乘車」同意我的話嗎?台灣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