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興奮了點,一直在床上說什麼:「今晚是最後一夜,來如何如何....」,大家像發了酒瘋一樣胡扯打架,全然忘了這是別人的家,不過疲累的藥效還是勝過一切,我失去意識的時候十一點不到。最後一晚、最後一夜、最後一次為明天路程而準備,闔上眼的瞬間會捨不得,捨不得停止帶著冒險的睡前氣氛,每天的我都太疲累了,疲累到連作夢的體力也沒有,閉眼前睜眼後看到的都是現實,時間在跑、我也在跑、身邊的大地也跟著在跑,當現實中的東西都能像夢裡一樣飛快得奔跑時,那我寧可相信一切還是在作夢吧!
回想過去十三天,我的記憶裡充滿了「第一次」,第一次的爬坡、第一次開頭燈尾燈、第一次險境、第一次質疑、第一次迷路、第一次掉東西、第一次變天、第一次託運、第一次爆胎…..,人總想記住第一次,深深地在腦子裡蓋上它的紀念章,而今天早晨,我們第一次把「最後」也印進心坎裡、第一次仔細玩味「最後」的意義,最後一回收拾晾曬的衣褲、最後一回把東西疊進小小的馬鞍袋、最後一回穿上擠身的車褲、最後一回在全身上下塗滿防曬油、最後一回把所有裝備裝上單車、最後一回扣上安全帽、最後一回在省道上與東道主會別。
今日的路程挺長,從嘉義市直接殺回台中市,距離僅次於瑞穗到台東那段破百的,這中間夾著嘉義縣、雲林縣和彰化縣三個大縣,是我們一天內騎過最多的一次,正所謂近鄉情怯,怯的是不能早些還家,怯的也是壓不住的歸心似箭,那就讓萬箭齊發,一骨氣都插到家門的門眉上吧!
台1線
台1線和昨天的樣子沒什麼區別,有差的是我們,心之所向連陌生的景物都被我們當成熟朋友,愈來愈有台中的味道了;走過嘉義縣的民雄鄉、溪口鄉、大林鎮,原以為這裡會有一些山路,因為印象裡三月間來中正大學玩時有看到幾座山嶺,但現在自己騎來沒什麼起伏,地形這種東西還是自己親自走一回最準,開車或騎機車只會讓引擎對你說謊,儀表上的數字能瞧出什麼幅度呢?話說回來,自從回到西部後,已經很久沒有討論上坡下坡的問題了。
雲林
雲林縣是個美麗的地方,像個清寡的居士窩在中部的台灣,鮮少出現在汙臭的政治名詞裡,夏鑄九教授口中的西部綠地也算了雲林一份。媽媽是雲林斗六人,兒時的餐桌床頭常常聽她說起這個地方,我雖裝了滿滿的耳語卻也沒到過斗六幾回,對這裡一點印象也沒有,更不知道媽媽在此載了多少的回憶。我們走過雲林的斗南鎮、虎尾鎮、莿桐鄉和西螺鎮。
在莿桐鄉的萊爾富門口,我們遇到一位單車環島的男生,頭上頂的防曬帽子像極了二次大戰的日本兵,他找我們一起合照,說是他此程遇上的第一批同好,我們聊了一下才驚訝得知:這位勇夫是從花蓮出發逆時針環台,頭一天就在颱風的阻撓下騎過清水斷崖和蘇花公路,路上還頻頻被吹得人仰馬翻,更勇猛的是他今天早上騎到雲林縣只是第四天的行程,每天的距離不下一百五十公里,而且他臨晨三點就開始騎,以避開白天的太陽天,這完全是我們的理想兼妄想嘛!我問他這樣不就是流於為騎車而騎車沒啥意思嗎?他笑說自己已經機車環島兩次、開車環島三次,路上能玩的景點他都玩過了,此回純粹是想在當兵前練個體力,這樣的回答更讓我震驚及佩服,我那三次的火車環島相較下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了。雖然這種事情沒必要跟人比較,興趣本來就是各取所需、各斟酌各的量,但對於這樣的勇夫,在此我仍想以字代酒,先乾為敬!
西螺
過濁水溪上的西螺大橋後,就進入彰化縣溪洲鄉,台1線上的這座西螺大橋是並非大家熟知的那座舊西螺大橋,全長快兩公里的橋面看不到終點,騎起來有跟啃乾麵包一樣,明知是麵包卻又食之無味,而那著名的紅色西螺大橋就在左手邊幾百公尺外,鋼鐵的身軀靜靜臥在濁水溪上,民國41年塑造的鐵漢如今流露出無限柔情,衰老的筋骨已背不起大型車的份量,雙向單線也已承不了繁重的車流量,它所剩的就是繼續躺在這條台灣最大的濁水溪上養老,成就台灣最長最老的鐵橋佳話了。
爺娘聞女來,南下相扶將,爸爸今天特別向公司請假,載著媽媽南下彰化田尾和我們碰頭。我們過了溪洲鄉和北斗鎮就進入以花聞名的田尾鄉,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媽媽打電話來說先讓我們在公路花園裡隨意找一家餐廳落腳等他們來,我們四個在花園裡逛了很久才選定一家「長青花園」,把四輛車停進他們室內的賣場,上二樓餐廳休息去了。
爸媽不到一個小時後到達,十四天不見卻宛如當初,但我不知道媽媽眼中的我們變了什麼,變黑了?變瘦了?還是變野了呢?我無法揣測,媽媽每晚都能收聽我們的回報,但她還是不知道到底這十四天的分分秒秒我們碰上什麼了,就算運籌帷幄能決勝千里,但最終決勝不也還是在千裡外嘛!爸爸要我們換上他公司BikeLane白色紀念衫,就是去年在花蓮海濱自行車道上穿的那件,我這是第二次幫他打單車的廣告了。接下來到台中市的路程,爸媽會開車跟隨,順便幫我們拍些照片,這十四天來我們只能停下來照相,頂多是一分表演特技在車上拍其他三人騎車的背影,所以四個人騎車留影的從未見過,現在可好了,我們幫他們打廣告,那他們就幫我們當一回攝影師啦!
最後一天的行程,我們跟昨晚的床位一樣來個大洗牌,原本的固定隊形是我當頭導航、一輪第二、馬尼在後、一分壓陣,今天我好幾度故意騎到車尾,想說就盡興亂騎一次,卻無心發現原來騎車尾充滿了趣味,第一可以省點找路看路牌的力氣,第二跟著前面節奏騎比較不累,第三可以觀察其他三個人的騎車模式,尤其最後一點是我過去十幾天來從來沒看過的,馬尼和一輪常常騎成平行,你擠我我擠你、忽前忽後、然後來個左右對換,看久了會像迷魂拳一樣把人眼睛都弄花了,一分則永遠和她們倆保持安全距離,兀自在後頭慢慢騎,我慶幸若是一直當頭的根本看不著這些。
彰化
出田尾後的路程並不短,還要經過永靖鄉、埔心鄉、員林鎮、大村鄉、花壇鄉、彰化市、大肚鄉,才會進入台中烏日鄉,這一路上我不知為什麼,騎到差點睡著,以前還不信其他三個人說會騎到睡著,以為是因為她們不用找路牌所以才無聊,沒想到眼下我自己也陷入這窘況,於是趕緊找家商店買沙士提神,看來最後一天可讓我什麼體驗都趕上了。
台中
烏日鄉一過就是台中市,終於是台中市了,我們的遠征在此快要畫上句號,我自己漫長的戰役也寫下休止符,是跟自己的戰爭,也是跟媽媽的戰爭。曾經有一段將近一年的心理戰,去年暑假全家出去遊玩,晚上五人躺在飯店裡談天,媽媽提議每人說出未來一年有何計畫,我當時有些不敢,但還是放膽子大聲說:「我要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如果我不能完成單車環島的夢想,那這輩子我不會再妄想!」頓時房間陷入幾秒鐘的寂靜,撐了許久媽媽才發出聲說:「已經跟妳說過了,這不是簡單的問題,這牽涉到生命安全,還有你都不會保護自己……」我聽不下去也不想聽,到頭來媽媽擺明不會讓我去,這比爸爸那習慣用語「不可能」還更具阻礙性。
完結後話
現在回頭想當時確實是氣話,我心裡壓根沒有那樣堅定,因為會害怕的人不只是他們,單車環島似乎是那遙不可及的夜夢,而在夢裡我又虛度了半年多。一天,一輪給了我一本相簿連結,說是某校隊學姊獨自一人單車環島的影像紀錄,那真像強力催化劑激發著我內心深處對夜夢的想像,隔天我決意採取強迫型攻勢,開始跑圖書館印地圖,開始在單車社板上找尋他人經驗,開始評估一趟旅程所需之硬體和資料、以及同行人數和住宿問題,我所進行的一切已完全忽略掉媽媽同意這一步,因為不想再給自己猶疑的空間,而媽媽那邊只能在我不時透露計畫內容時採取被動的妥協,反正我的意思就叫做「勢在必行」!
有一天,我以更激進的功勢直接把地圖擺在媽媽眼前,清楚畫下我的路線,要讓媽媽知道我確實是在實踐被窩裡的夢想。那一回媽媽口頭上沒吭聲,也沒多問什麼,但她用行動表示她同意了,她開始為我找資料、為我尋問車輛的事情、陪我去挑選採購所有裝配、還搶著幫我付錢。這不是我的戰術奏效,也不是我的勝利,而是媽媽的大恩大德讓我放下心裡最後一塊也是最為難我的一塊巨石,是媽媽放我追逐自己的夢想,是媽媽讓那塊巨石化為支撐我的基石。
雖然從小到大是媽媽帶著我玩遍大江南北,也是媽媽送給我一把愛玩的鑰匙,但直到高三畢業我才真正開啟那沉重的門鎖,真正在自己的旅行地圖上當家做主,回想第一次為自己規劃全部行程,充滿著生澀的期待和無知的懼駭,因為我的手臂不夠長、我的翅膀不夠硬、我的心胸不夠寬、我的視野不夠廣,我撈不到千里之遙,但夢想老在千里之外,如果我可以把夢想做得靠近一些,就不會老用「遙不可及」一語作收;我說要好好玩一回單車環島,細細地用肌膚體會風中每一絲的消遙,那是台灣的風、是台灣的情、是我亂刀斬不斷的家鄉,這樣的夢想會難嗎?
如果作夢容易,難道實踐就一定困難了嗎?有人說作夢和實踐是兩回事,那害怕的到底是作夢還是實踐呢?李白曾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但他不也說過:「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嗎?上青天何其難,但誰不想,而今天上青天會難嗎?實踐夢想不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而是知其難而為之,更是知其可易而為之,老子說:「有無相生、難易相成」,把夢理想的事情給踏實做了,才會知道什麼是易什麼是難,萬事起頭難,最難的不就是不相信它可以簡單、不敢放膽真做下去嗎?
今天我們完成了十四天的環島旅程,憑著自己的體力、憑著自己的意志力、還有憑著那沒避震的普通單車走過台灣,雖然,因為我的規劃不慎放棄了大部分的蘇花公路,也因為颱風放棄了整個南迴和墾丁的路程,但自己心底暢快不就得了,後悔不是沒有,而是我們有做到的已經比我原以為的多太多了,有時候覺得,有怨念無非是件好事,因為唯有自己真的做到了才會瞭解原來自己可以更好,要是我們根本沒離開過家門,會知道要騎完花東縱谷只需要兩天嗎?會知道要騎完台灣只需要十四天嗎?有多少勇士已經單車環島過台灣,他們能騎車在叢林裡劈荊斬棘、能在溪谷裡豋石涉水、還能上到三千公尺的高山峻嶺,而我們四個人單純的省道環島只能當小角中的小角,又何妨?既不是玩家也不是狂熱份子,我們只是想好好在台灣的土地上,就這樣走一回吧!
今天我們完成了十四天的環島旅程,憑著自己的體力、憑著自己的意志力、還有憑著那沒避震的普通單車走過台灣,雖然,因為我的規劃不慎放棄了大部分的蘇花公路,也因為颱風放棄了整個南迴和墾丁的路程,但自己心底暢快不就得了,後悔不是沒有,而是我們有做到的已經比我原以為的多太多了,有時候覺得,有怨念無非是件好事,因為唯有自己真的做到了才會瞭解原來自己可以更好,要是我們根本沒離開過家門,會知道要騎完花東縱谷只需要兩天嗎?會知道要騎完台灣只需要十四天嗎?有多少勇士已經單車環島過台灣,他們能騎車在叢林裡劈荊斬棘、能在溪谷裡豋石涉水、還能上到三千公尺的高山峻嶺,而我們四個人單純的省道環島只能當小角中的小角,又何妨?既不是玩家也不是狂熱份子,我們只是想好好在台灣的土地上,就這樣走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