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利稻飄著薄薄的白霧,空氣裡可直接嚐到露水的滋味,涼風浸骨卻不寒冷,冰冰涼涼地喚醒每個毛孔;我在校園裡晃了一圈,遊樂區牆上畫著穿布農族服裝的南方四賤客,非常可愛。我們很快把帳棚拆了,等陰乾之餘打開糧食包享用極簡早餐,我嗑罐八寶粥和御飯糰就飽了,這時,一隻黑白相間的可愛幼犬跑過來,衝著我們直撲直跳直搖尾巴,怡真與牠玩得不亦樂乎,代價是換得一身騷味。
利稻部落入口有間特別的公共廁所,牆上畫著鮮豔的櫻花,但兩邊門口被樹枝擋住了,顯然不讓人用;我去附近的李媽媽餐館借廁所,順便問老闆娘漂亮廁所為何廢而不用?她說:「不能用阿!搞水電的不知道怎麼接的,水管接錯了!公所沒錢請人再來阿!」山上部落怎麼常要面對這些小荒謬的事、荒謬的小事?
此刻,我懷了個小祕密在心裡,昨天天龍飯店到利稻的九公里路因為擔心再被海放,於是用上第三前齒輪才跟上怡真的速度,到利稻後我忍不住問她:「妳現在打幾檔?」她說:「後面最輕,前面第二檔。」甚麼!我竟然追不上用第二前齒輪的怡真,獅子座的自尊心油然而生,升到燒斷了理智線,發誓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用第二輪拼到攻頂!
早上8:45離開利稻部落,繼續往山頂邁進,利稻至摩天是南橫最陡的路段,約有七公里長。在海拔1200M的高處看到的不再只有川流峽谷了,多了縱橫山脈,尖鈍相和,南橫公路在這前後折了三個髮夾彎,順著山勢Z字型而上,低頭總能瞥見騎過的路,回味每一分努力。
摩天茶園 170K
早上9:57看見摩天的路牌了,標高1546公尺,台20第177K處,只見一丘又一丘的山頭被闢為梯田種茶,脈脈茶園把山頭當成畫布般繪上一條條紋路,再用裁縫繡上幾顆粉紅色的櫻花繡球。過了茶園,一個迴轉看見的卻是另一景象,大片崩塌地赤裸裸映入眼簾,像山脈批著一條淡色豹紋長裙,從肩際垂至腳踝,怵目驚心的景象讓我們佇立許久。
崩壁附近有條小徑寫著「栗松溫泉 3」,聽說騎車下去後還得步行三公里才會抵達,上回韋豪和佳桂去過,說走一趟腿軟了一天,非常不好走。這時,昨晚遇到的德國人騎著機車經過我們就往栗松溫泉下去,看來是採納了四個女生的建議,不過跑完超馬隔天就去溯野溪溫泉,這些人的腿到底用甚麼做的?
栗園 164.5K
摩天一過路變得平緩了些,偶爾有些小陡坡,但大部分的坡還是可在規律換氣下解決,加上腿已經熱過一天了,肌肉都發達了,喜歡左顧右盼的我可以專情於左顧右盼了,不用再以此藉口到處休息了,而第二齒輪的固執好像變成有理的堅持了。
海拔1793M的栗園到了,路邊遇上幾棵盛開的櫻花,灑滿一地粉紅,我們驅車自花下走過,輾過遍地殘花,心中念起席慕蓉的《一棵花開的樹》:「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蓉的詩響起於櫻花相遇的時刻,而拔升至海拔2000M滿腦子又都是李白的句子了:「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蒼蒼橫翠微,蒼蒼橫翠微,可能是冬天剛過,也可能是春天還未來,山腰間錯落幾棵巨大喬木頂著光禿禿的枝枒,佇立在雲海之間,與巍峨青山相望。
席慕蓉的《暮色》也借了李白這句:「回顧所來徑啊/蒼蒼橫著的翠微/這半生的坎坷啊/在暮色中竟化為甜蜜的熱淚」年已至此總覺得席慕蓉的詩太優柔寡斷,徘徊在愛慕與後悔之間卻缺少突破的勇氣,好像跟現在正在做的瘋狂事有點違和XD!行到這裡,「所來徑」的樣貌也有些許不同,山腰間路是曲折的,擠在排山縱谷之間,山頂邊的路是環狀的,套在一棵棵山頭上,一圈圈井然有序就像地圖上畫的等高線一樣自山側平整切過,我騎在怡真後面,看著怡真的車子切過山邊,我隨後也跟著切上,這畫面與感覺恐怕只有高山才有了!
第139K有處工地,我們停車等怪手施工,一位工人大哥說:「向陽再五公里就到了啦!很快的,開車15分鐘。」另位道路工程的測量大哥隨即說:「他騙妳們的,四公里而已,但海拔要爬200M,最後500公尺最難爬!」先安撫又危言聳聽根本沒有比較善良,那句「最後500公尺最難爬」不斷盤旋腦際,畢竟已騎了24公里了,身體該累的該潰的也差不多到臨界值了。
攻頂--向陽 2312M
中午12:50向陽的路牌出現了,海拔2312公尺,哈!真的用第二齒輪騎到向陽了!爽!利稻至向陽共花了四小時,28公里路程爬升1062公尺,似乎沒有很險,陡的路段集中在利稻至摩天的七公里內。
再往前騎300公尺抵達南橫東段的終點--「遊客禁止進入」封鎖線,終於親眼見到這連擺四道的禁止進入了,怎麼還是有人可以擅闖成功呢?二月初在寶來認識的小編就闖成功過,而且我離開寶來不久後他又闖了一次。其實,去年底跟怡真討論南橫時也曾計畫過,如果封鎖線不緊就闖闖看,從向陽到最高點關山大隧道約10公里而已,去返約一小時;但自從二月獨自去南橫西段看見滿目瘡痍後,深深覺得人類應該要給自然更多尊重,讓我們走到向陽已是莫大的容忍,就停在這裡吧,往前一步都是冒犯。
南橫斷掉雖然影響南橫觀光的吸引力,但登嘉明湖的遊客還是得從向陽國家森林遊樂區進入,不過冬天會封山封園,園內盛開的櫻花只能遠觀不能近玩。我看見四個年輕孩子在遊樂區門口探頭探腦的,隨後跑去向陽派出所詢問,出來後大家對其中一個孩子念到:「也不先查清楚,封園還騎這麼遠上來幹嘛?很累耶!」呵呵,我在心底笑著,很累,但可能還不夠累,如果你們把自己搞得像我們這樣累,就算吃閉門羹也會覺得圓滿,不過我非魚焉知魚之樂與不樂呢?
向陽派出所是棟優雅的紅頂白牆小建築,這邊當警察是否很輕鬆呢?南橫斷掉以前,單車客會選擇在此搭營,有營地、廁所、和水源,南橫斷掉以後根本只需管向陽遊客了。當那四個孩子問警察:「向陽甚麼時候開啊?」他說:「四月一號才開!」他們又問:「那南橫甚麼時候通阿?」他竟然回答:「應該四月一號一起通吧!」這警察真的知道嗎?我覺得答案可信度趨近於零。
向陽吃掉身上最後的糧食,一碗涼麵和一個御飯糰。有對夫妻把休旅車停在我們附近,一邊和我們聊天一邊從車上抬出全套露營炊具,時不時地問:「要不要棗子?這給妳們 ~」「我們煮麵要不要來一碗?」「等下泡熱茶給妳們喝 ~」看他們車上裝著炊具、茶具、糧食、還有摺疊腳踏車,我要是有錢下山立刻買台休旅車!
兩千公尺滑行
婉拒了夫妻的品茶邀約後,我們套上所有保暖的衣服開始下滑,下滑總是易享之樂也是難言之苦阿!在中橫我已品過使用公路車剎車的痛苦,所以毫不猶豫地加裝輔助剎車,管他「輔助剎車是給公路車初學者用」的言論,但怡真沒裝,她要吃苦了!果不其然,連續滑行28K後回利稻部落,怡真全身癱軟在車上叫苦連天,我盡沒良心地笑她:「上山一條龍,下山一條蟲!」完全小人之姿一吐多次被海放的怨氣XD。
夜路走多遇到鬼,風涼話講多會有惡報,滑到谷口附近時遇上一段連續顛簸,剎那間先是感到屁股一陣撞擊之痛,接著車身左右不穩,就聽到腳底下敲起框框框的金屬聲,這是輪框著地的聲音!我的後輪撞破了!上次南迴是前輪洩氣,這次更狠,後輪一秒破胎,此時只能卑躬屈膝地仰賴怡真的換胎功力了,換胎換了30分鐘,連那對夫妻都喝完茶下山路過了。
換完輪胎也沒剩幾公里路了,不久回到橘色的初來橋,一如昨日平躺在池上綠野間,過橋又進入台20甲的樟木蔭道,姿色依舊如昨日,夕陽西下,逐漸隱沒在南橫山嶺之間,回望若隱若現的層巒疊嶂,對兩天攻頂去而復返的旅程感到不可思議,但也已習慣這種似真似假的真實,真真切切的真實。
返回池上 再一個飯包
回到池上已經5:30,但已來不及去伯朗大道了。我們再度騎進悟饕創始店,又點一份飯包,Q彈的米粒填滿在嘴裡每個角落,甜甜的猶如完成南橫的美味。一位大哥觀察我們許久終於開口:「妳們是昨天騎上去的那兩個嗎?今天早上還在摩天那邊拍照的?」他跟德國人一樣昨天跑超馬今天去栗松溫泉,於是我好奇一問:「栗松不是不好走?這樣不會很累嗎?」他說:「喔,那真的不好走,真的很累!」恩,其實我想知道的不是累不累,是你的腿到底什麼做的.......
時間不多,吞完便當趕緊去車站託運,還差點辦不成。池上車站好像只有兩個人駐站,負責所有站務,又疑似因為台鐵班次誤點嚴重,班車一直進來,兩個員工為剪票跟維護月台安全疲於奔命;我們在行李房等到6:10才有人進來,上前催促辦理託運,他語氣相當不好:「我哪有空辦?你看車輛一直進來我哪有空辦?」「很抱歉,但我們是6:26的車,一定得辦好,拜託.....」「那妳們要早一個小時來辦阿!車又要進來我怎麼幫妳們辦?」我一語不發跟在他旁邊,把內心的焦慮完全表現在臉上,後來在他要求兩台一起託運之下幫我們辦妥了。
因為我們的糾纏,導致剪票口沒有人驗票,幾十個旅客卡在樓梯間大排長龍,我們默默地排在隊伍後面不敢吭聲。終於,順利上了18:26的火車,22: 02抵達新左營,再轉區間,晚上11點多回到台南。
自此,單車南橫全劇終,因為南橫斷掉,2015年花了三個月三趟旅行才騎完了,看著地圖走過的痕跡,想起在台東車站翻閱的卑南族神話,原住民的神話與生活的土地有密切的關聯,當我騎到某個地名的時候就會想起故事是怎麼講述此地的由來,雖然大多是盤古開天那類「掰」出來的故事,但近年來我愈實事求是,卻愈喜歡知道這些不科學不合理不可考的東西。
下一站,新中橫。
南橫東段之旅兩日路線 |